凤城南门又叫福安门,门道宽十二尺,进深二十四尺,南北两壁用规整的青砖砌成,门道用青板石铺就,靠河处留有一条细细的排水沟。城门口有两个兵丁把守,他们七扭八歪的靠着城墙一边晒着冬日难得的暖阳,一边互相打趣,毫不在意城门来来往往的行旅客商。
走进城门,右手边就是一条河流,道路上人烟绣错,河里舟楫云排。凤城城内多水,也多桥,九水环束,萦回缭绕,与建江潮汐相通。城内百姓喜欢乘舟出行,而且酒市歌楼多建于河流两岸,坐舟穿行于柳阴杨叶中,耳边听得燕管秦箫细细呜咽。
不过对于林澜来说,他无意也无财做这寻花问柳之事。他向道左行人细细问了龙潭角、大云寺、鼓楼七穿井三处镇压之地的详细位置。原来龙潭角位于南郊白龙江渡口处,大云寺倒是和七穿井相距不远,就位于城内。林澜看了看天色,已近半午,于是决定今日先去大云寺和七穿井巡查,明日再出城往龙潭角。
沿着南门往前,穿过几座桥,绕过几许弯,穿街走巷仔细走过了四里路,便到了大云寺前。大云寺寺门有三重石制牌坊,上面挂着寺名匾额,皆为历代书法名家所书,而牌坊下来往拈香祭拜的行人络绎不绝,寺门口几家卖香蜡钱纸的小摊生意分外红火。
寺内有七座塔,高度参差不一,远远望之与城内两山遥遥相对。寺内种植着许多高松和矮竹,重重殿堂在松荫遮掩下只露出几角屋檐和黄墙,竹径蜿蜒不知通往何处,显得幽静深深,让人不禁放轻手脚,肃穆起来。檀香的香味与钱纸烟气弥漫,随风飘送在整座寺庙,林澜嗅了嗅这熟悉的檀香味道,忽的想起前晚蛇妖大祭之事,心中仍有余悸。
虽说蛇妖元灵已灭,三段躯体又有陈娘娘禁制镇压,按理说是不会出现问题。但是林澜不过初窥修行之人,性灵尚未开悟,心意未定,此时也免不得战战兢兢。
‘凡事三思后行,需小心谨慎。’林澜定了定心神,开始在寺内寻起镇压蛇躯的古井。大云寺共三重大殿,第一进的大殿供奉东方药师佛祖,第二进的大殿供奉中央释迦牟尼佛祖,第三进大殿为毗卢藏经殿。前两座大殿均放开大门,由香客自由参拜,藏经殿因为收藏诸多佛家珍贵典籍,故高锁大门,不对外人开放。
蹊跷的是林澜寻遍了寺内,只找到一口双手合抱大小的井,井由青石垒砌,装着井架和水桶,供寺内僧人日常使用,此外寺内再无其他井口。而这口井再怎么看也不似镇压蛇妖的古井,林澜还上手打了几桶水,殊无异样。
“不应该啊。”林澜绕着这口井转来瞧去,也只是一口普通的井:“难得需要法术才能窥见?”
林澜找了个无人的时机,拈起指诀,往双眼一抹:“洞幽。”
两个眼眸闪烁着淡淡的黑色光芒,林澜抓紧时间往井中看去,只见大约七八丈深的井底水眼咕噜咕噜的冒着井水,水色澄净。没有看到任何邪魅,更不必说那么大一条的蛇躯了。林澜松开指诀,解了洞幽术,看着这口涌泉井,再抬头望向寺庙最深处的藏经殿:‘莫非镇压蛇躯的古井在藏经殿,只是这座大殿殿门被锁上了,该如何进去查看?’
林澜来到寺门口卖香的小摊处,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个藏经殿除了寺内住持和几位高僧律师可以进出,平日里也就高门贵胄来访时才允许入内。林澜顿感棘手,一时间也想不到方法进藏经殿找那口古井。‘看来这大云寺古井一时半刻是找不到了,镇压尾段蛇躯的七穿井倒是就在两条街巷外,不若先去那里看看。’林澜拿定主意,赶向井关外的七穿井。
七穿井在鼓楼井关外井泉坊,是坊中公用之井,井水甘冽清甜,周遭几条里坊的百姓都是取该井井水来烹茶煮饭,井泉坊也是因这口井而得名。而自从百年前一场地动之后,七穿井井水变得苦涩腥臭,渐渐的十来年后井也干涸了。于是坊中就另开了一口井,七穿井也被废弃不用。原来的井址也变成了坊内居民乘风纳凉的去所。
此时时辰已经酉时,夕阳渐渐西入。几道余晖,穿过屋檐,残留在土地上。白日里带来些许温热,也在渐渐消散,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风一震,穿堂过路,让人微栗。淡淡的炊烟升起,伴随着一股饭食的香味弥漫在坊内,坊内不时响起呼儿唤女的声音,间或交夹着几声喝骂和小儿郎的哭声。鼓楼响起报时的鼓声,远处的钟楼也在回荡着钟声。
此时七穿井边已经无甚么人了,林澜正想走上前去看一眼,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呼喊。“少年郎,止步止步,莫要再向前!”一个老者一边高呼,一边从坊口处匆匆跑来。林澜不明所以,停住脚步,转身叉手问道:“老翁,为何高声呼喊?”,那个老者急急跑到林澜身边,一边喘着气,一边紧紧抓住林澜的衣袖:“小老是井泉坊坊正,刚刚在家中煮饭,一时没看着,差点让你这少年郎丧命!”
“老翁此言何意,我不过是想看下这口井,怎的就会丧命?”
“哎,你不是井泉坊的人不知其中厉害,官府命小老严看这口井,不许任何人靠近,更不得掀开井盖往里看。”
“如此作为,莫非这口井有什么鬼魅作祟?”
“不敢高声说,可不敢高声说!”老者脸色一惊,急忙拉着林澜往坊口走去:“走远些,走远些。”林澜不敢与老者拉扯,只得随他而去。
老者将林澜带到坊口一处草屋,草屋门口土墙围着一块小庭院,栽种着水芹葱蒜。老者示意林澜进院,然后轻轻把庭院大门掩上,靠着大门长长舒了一口气后,厉色的对着林澜说:“你这小儿郎真是不懂事,岂敢胡乱呼喊鬼魅,你不惜命,小老还想活呢。”
林澜看着这老者一通作为,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迷惑:“老翁,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老者挥了挥手,带着林澜到屋内长榻坐下:“小老听你口音,是个外乡人吧?”
“老翁明察,我确是今日刚到府城。”
“你这小儿郎,哪里不好去,来这七穿井作甚?”
“久闻七穿井水甘冽清甜,用之煮饭烹茶别具风味,所以慕名而来。”
“唉,那都是旧年间的事了,百年前地动,许是震坏了地下水脉,这七穿井的井水就变得苦涩,过不久连井水都干涸了。”
“那把井废了填了就是,为何要老翁你看管?”
“原来井水干涸后,坊中就另开了一口井,众人就商议把旧井给填了,整成平地也可以做他用,谁知道这口井不知道井底连向哪里,丢多少土泥进去,都填不满。如此怪异,大家心中惧怕,无人敢下井探看,最后只能拆了井架,井口盖了块大木棚,防止有人失足跌落。后来时日久了,也无人再仔细留意。渐渐的每到日入闲暇时分,众人都来井边空地纳凉谈笑。”一个老妪端着两碗水走进大堂,接过了话茬:“客人来访寒舍,无甚招待,且先喝碗凉水,去去白日热气。”
林澜叉手谢过老妪,端起碗,浅浅喝了口水:“这水味道甘甜,是新开水井打的么?”
老者点了点头说:“新开这口井水味道与七穿井相差仿佛,其实也不该叫新井,毕竟七穿井井水干涸也将近九十来年了,那时我们就开了这口新井。”
“旧井本无异样,谁知三年前某日有人掀开井口棚盖投井,坊中有几个年轻儿郎想要救人,谁知往井里张望,根本看不到投井人的尸体。大家都以为是井底幽深,尸体不知落到何处去。而当日往井中张望的几人,回家后不久就纷纷做了痴呆,到了夜里,竟然排队往井里跳去,坊中亲友拦都拦不住,就是要投井。那场景,真是吓得人心肝都要皲裂。当天夜里就有多户人家匆匆搬离井泉坊。”老者摩挲着陶碗的手不住的抖动,显然是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心中余悸难消。
“此事发生后,前坊正就禀告了官府,官府也派遣了兵丁来巡查,结果一无所获。只是当日回去后,巡查兵丁中有探头张望井口者,也个个痴呆的来到七穿井前,排队投井。官府曹吏大惊,却不敢再派人来。只能匆匆吩咐前坊正造了个铁井盖遮掩井口,同时日夜看管这口井,不许任何人靠近,更不许掀开井盖往里看。谁知啊,依然有人投井而亡,这三年来陆续已有数十人投井丧命。前坊正在忧惧中惶惶而亡,官府就点了小老继任坊正。”老者压低声音,惊惧的对林澜说:“大家都传井里有鬼魅,能勾引心魄,使人痴呆投井。”
“既然众人皆知道这口井有鬼魅能诱人丧命,为何坊中众人还生活依旧?”林澜不解的问道。
老者脸泛苦色说:“穷富不同路,坊里几十户人家里的富者早已经搬离井泉坊了,还留在坊中的不过是穷而已,离开了井泉坊又能去何处安家?不过是做掩耳,不靠近井,不去谈鬼魅,当做不知一样。希望这鬼魅也当作不知,饶了我等穷邻居的性命。”
老者寥寥几句话,说得屋内三人一片安静。林澜暗自叹息,他也是自幼家道中落,何尝不知道这世间穷人的苦。只是未曾想到这镇压蛇躯之地,百年下来无人护法巡查,闹出了如此差错,害了数十人性命。
‘我身授神箓,并有承丹霞大圣嘱咐,如何能见得坊中百姓接连丧命,应当速速除去这鬼魅!’林澜心思至此,眉间灵台的符箓更有一道光芒微亮,竟有一股催促之意传出。
天庭火部本就有纠察人间善恶,行天刑火决的司命,如今听闻这井中鬼魅害人,自行发作,在灵台中光耀灼灼。
此时的天色已经擦黑,林澜起身辞别老者夫妇:“多谢老翁告知我这七穿井个中情由,更让我免遭鬼魅残害,”说着躬身行礼。
“不敢不敢,这都是小老分内之事,只是小郎君今夜最好还是住的远些,你虽没有看过井口,但是鬼魅之事不敢轻忽,万一这鬼魅非要缠上郎君,夜里迷了小郎君心魄。那可是性命之忧啊。”老者连忙扶起行礼的林澜,又担忧的嘱咐道。
“小子省的,多谢老翁挂记。”林澜依仗神箓在身,自然不怕这鬼魅上门,边感谢老者边躬身背起进屋时放置地上的书娄,在老者的相送下出了庭院。他回头看了坊中的七穿井一眼,往坊外走去。
法术争斗,杀鬼驱邪动静太大,林澜不想惊扰坊中住户,准备先假意离去,找个附近里坊住宿,然后等夜深再回来处理这井中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