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保安见来子欲要告辞,却又郑重其事给来子提了一个特别有价值的建议,说是在这太和良种猪场门口附近,正住有几班人马,都是在猪场里面搞建设的,来子可以到那些人的住处打探一下,看有没有湖南老乡,言下之意就是要来子去试试看能不能跟那些人搞建设做小工活,那样就能最为有效地摆脱眼前的落难,今晚也不必露宿过夜。
那保安也是猛然才想起这个建议的,觉得对来子确实可行,把握很大。
来子感到喜从天降,受宠若惊,几乎不作任何考虑,立即就嗯嗯啊啊表示同意。
为了保险起见来子又诚心诚意要求那保安先去帮他打探一下。觉得那些在猪场里搞建设的人马,肯定会对那保安敬畏三分,有那保安出面帮他打探一下会事半功倍,而他这就冒然去打探,一旦被拒绝就很难有回旋余地,他这回真的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怎么强调这个机遇都不过份,
就连那保安都认为这对来子是个非常难得的机遇,比起这个机遇,就不必再说什么,明天要去找太和良种猪场的领导说说看。
那保安当然愿意帮来子去打探一下,那保安也真的希望来子能摆脱落难,不要落到在这外面露宿过夜的地步。
那保安出去帮来子打探,就任由来子坐在保安室的沙发上呆着。
来子想入非非,十分激动,预感到这下是真的会彻底摆脱落难,再也不要到这外面露宿过夜,真是多亏了那保安,
来子此前一点都没有想起,打工还有搞建设做小工这条途径,等于是完全忽视了一条,最常见的打工途径。
来子这才想起,湘潭农校的那位原本答应这个暑假带他来广州打工的同学暑假在广州打工,不就是搞建设做小工吗,没想到阴错阳差,他最终也要找搞建设的小工活,真是天意。
来子对于搞设做小工还是挺有信心,认为他干力气活还是有点能耐,算是能够吃苦耐劳不怕出力,农村人基本都干得了。
其实搞建设做小工在农村也很常见,农村人称之为找副业,来子之前总以为一切要显得跟农村有很大不同才叫打工,真是无知,难怪会吃这么亏,太不应该了。
没过多久,那保安又回到了保安室神神秘秘,只懒洋洋告诉来子,那些人马当中并没有湖南老乡,却又一本正经地催促来子自各去跟那些人说说看,有把握地认为,只要来子自个去跟那些人说说,就很容易说成,不一定非要碰上有湖南老乡才行。
来子喜忧参半,犹犹豫豫,像是一定要有百分这百的把握才行,来子实在太看重这个机遇了,之前几乎没有一次顺利过,使得他很难乐观起来,提心吊胆,忐忑不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来子不好意思再有劳那保安去帮他跟那些人说说,想必那保安前面只是帮他跟那些人问问有没有湖南老乡,而没有帮他跟那些人直接说起他的事,心想要是那保安能再去帮他跟那些人直接说起他的事,然后他才去跟那些人说就一定行得通,保险得很,而要他这就去跟那些人说还并不保险,
来子在这一天之内,他就是想到什么办法就按什么办法去试,几乎是故意冒险,哪还要求保险才行,这回明明把握很大,却好像要求保险才敢去试,这种矛盾心理很难解释清楚。
连那保安都替来子着急,都落难了,还有什么不敢去跟那些人说的。这总比先前那么想去找太和良种猪场的领导说说看要容易得多。
来子稍经拖延,还是起身提着包裹去找那些人说说,坦然面对命运的安排,就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天下来,来子的处境实在是变化得太多,太快太强烈了,越过了一道底线,又越过了一道底线,却这么突然又要面临新变化,反倒感受不那么强烈了,好像去跟那些人说说,只是一件很寻常的小事,要说它不寻常,它的不寻常之处前面都已显现出来了,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来子这一天下来实在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疲惫不堪。就算换作是去找太和良种猪场的领导说说,他也还是这个样子,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了的。
来子提着包裹从保安室出来直接就找到附近十几米远处的一小瓦房里面,可以看出这小瓦房里面正住有一班人马,在离这小瓦房几米远的某好像由猪栏改成的瓦房内还住有另一班人马,想必如果找到这小瓦房里说不成的话,就一定还会找到住有另一班人马的瓦房去说说,一切随缘而定。
来子进到这小瓦房内,只见这里的一切凌乱不堪,满是东西,而且外间没人,只有里面传来打扑克牌的哄闹声,来子有些窘促不安,不尴不尬,好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来子步入里面,只见有一伙人见围坐在一张床上打扑克牌,兴致极高,都没有即时注意到他,
来子心存忌讳,不好声张,稍作犹豫才忍不住“哦”了一声,示以招呼,接着便又咕哝咕哝表明来意,并主动提出只要有吃住就行,明显在发出求救信号,面色羞愧。
那伙人暂且停住打扑克牌,很可能是事先那保安帮来子打探过的缘故,那伙人并不怎么感到意外,来子还没怎么说,他们就大抵明白来子是怎么回事,若有所悟,有人直接了断地问来子是不是来找活干,等来子老实承认了,又有人满口应承下来,并寒喧着了解一下,主要问问来子是哪里人,其他也没多问。
显然他们将来子接纳进来只是小事一桩,他们又继续打扑克牌,好像他们将来子接纳进来,还不如他们打扑克牌的输赢重要。一点也看不出他们对来子有什么看法,任由来子自便,算是已经把来子当作是班子里的人了,无须客气。
这里的包工头也正好来了一次,见到来子也只问了问来子是哪里人,也就若无其事同意将来子接纳下来,并还轻松愉悦勉励来子要好好干活就是了。
这是来子头一次正式被人当作是打工仔,那些原本自以为很深刻的感想感受感慨感激都不重要啦,说白了无论来子是怎么找来的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来子来到这里就应该好好干活,这才是做打工仔的本份。更加显得来子前面的那段经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这都能落难。这几乎成了来子人生当中最为屈辱最为窝囊的一段经历,人家都没问,又有什么好说的。
第二天来子就正式干活了。下午又新来了两位贵州人,除他们三人这班人马都是广东人。
这班人马所承包的工程是在猪场内砌坡岸,来子与那两位贵州人,是跟广东人做点工,广东人又是跟包工头做包工。
另一班在猪场内搞建筑的人马,是以江西人为主,有妇女,也有个别贵州人。
来子所在的这班人马总共十人左右,来子年纪最小,年龄最大的是一位五十几岁的干瘪老头。
这班人马天还没亮,就有人起来做饭,天麻麻亮就吃早饭,然后出工干活,吃过午饭要睡会午觉,下午要干到天快黑才收工,这也正好处于白天时间最长的时期,干活时间有多长也就可想而知,做点工的跟做包工的一起做,当然会吃亏。
来子每天干活都是听从广东人的安排指挥,一会是挑水,一会是拌沙浆,一会是搬石头,一会是用斗车拖沙浆,拖水泥,拖石头,一会是铲沙浆提沙浆,也用铲子铲过土方。说起来好像是很多样活,其实就是一样活,反正都是力气活,反正都是不停干活。好像越是干力气活越是难以说清楚,看起来简单,其实同样熟能生巧,要讲究方法,谁说干力气活就不要讲究方法,就不能算是一门专业。甚至干力气活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智力水平。
来子是头一次干这种活,稍显笨拙,免不了会挨广东人的骂,广东人骂人是没有节制的,来子有些被骂惯了,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明显有进步,最终使广东人对他的态度友好起来,能获得广东人的一致好评,事实证明来子干力气活确实很在行,是干力气活的好料子,这也可以看出来子的性子很粗犷。
这时期正是一年当中最热最热的,那天上的太阳不是在放射光茫而是在喷射火焰,来子从没有碰到过这么热的天气难以忍受,何况是要不停干力气活,详情请脑补。
来子有一次在往坡岸上抛石头时,一不小心右手小拇指关节处,就划到石头上,顿时血如泉涌,开了一条两厘米长的口子,真是担心这小拇指会就此残废掉,在场的广东人立即就催促来子下班休息,有一人还专门找来创可贴为来子贴上,来子休息了半个下午,第二天就出工干活,并揭掉创可贴,发现在干活过程中经太阳的烤晒,反倒有益于伤口的愈合,没有出现炎症,等到伤口完全愈合,则是在一个月以后还留有一疤痕。
来子刚来时什么床上用品都没有,也没有空余的床位,睡觉都成为大问题,伤透脑筋,好在有人及时看出睡觉都有困难,就主动出面调解安排,提出让来子跟那年纪最大的老头挤着睡,来子每到晚上睡觉时就死皮赖脸地掀开那老头的蚊帐,钻了进去与那老头挤着睡,心满意足。
那老头很不情愿,每到晚上睡觉时就会叽哩咕噜对来子表示愤慨,以为来子是个无赖,厚颜无耻,肆意侵犯了他的权益,对那老头而言,愚耕算是真的当了一回无赖,很快也就习惯了。
来子虽然克服了许多困难,实在有损外表形象,惨兮兮的样子,精神状态也没有完全缓过来,心有余悸,灰头土脸,无动于衷。
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来子与原先那位好心的保安以及另一位猪场里的人凑到一块,那保安风趣十足地向来子透露,其实另一位正是猪场里的重要领导人物,头衔显赫,提醒来子不要有眼不识泰山。
来子一下子就拘谨起来,忸忸怩怩,心芒意乱,当然明白那保安指的是什么意思。
来子当初不是那么地想要去找太和良种猪场的领导说说吗,难道就再也没有那种想法了吗,难道当初的那种激情是装出来的吗?
那保安再又轻松愉快将来子的一些情况介绍给那领导听,那领导对来子的情况也有些感兴趣,不然怎么会知道来子跟在猪场里搞建筑的人有何不同之处。
那保安转而竟又嘻嘻哈哈建议来子干嘛不破费几个钱,于今晚就邀请眼前这位领导随便到太和的哪家洒楼饭馆去吃一顿,到那时来子不就可以跟这领导一边吃一边聊,吐露心曲,最后必将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使得这领导当场就拍板,让来子如愿以偿。
那保安的建议是在开玩笑,又何尝完全只是在开玩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来子竟有几分当真,当场就鼓起勇气依依呀呀笨嘴拙舌试探着,向那领导表明心愿,羞愧难当,窘态毕露。这对来子确实太突然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完成他当初那么想要去找太和良种猪场的领导说说看的心愿,幻想养猪的理想王国一直还在,初心不改。
那领导看出来子有几分当真,勿庸怀疑来子的诚意,越是突然情况下做出的反应,越能显示出诚意,为了好让来子死了这条心,那领导就诙谐幽默打趣道,除非来子的老爸有足够大的权力,可以随时让他从广州消失,否则这是不可能的。
来子当然听得出这句幽默打趣的话,体现出何等的现实,体现出何等的事情发生的规律,他再怎么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也不得不死心了,总算对得住原有的那份激情,也意味着有始就有终,一点都不敢到遗憾。幻想养猪的理想王国不容冒犯。
来子还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来子这才开始有点想起家里来,来子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是把家里忘得干干净净,真是死活都不于家里相干。出来打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总是想家的孩子是长不大的。
信中来子并没有讲到他在广州的任何经历,也不会透露他的内心世界,主要是好让家里知道他平平安安,勿庸操心,把眼前的处境只简简单单轻轻松松说成是还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家里的父母亲大人肯定认为,来子打工唯有进了厂,才算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敢想像要是让父母亲大人知道他在搞建设砌坡岸,会作何感想,要是让父母亲大人知道,他在广州那么多没出息丢死人的经历,又会作何感想。
信中来子还表明了辍学的决心,家里的父母亲大人只有收到这封信后才会知道来子已决心辍学,无可奈何。
来子再也不会把他辍学的事情看得有多么重大,根本不值得解释些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来子再也很难想出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事。
来子敢写这封信就表明思想确实成熟了,信中说话的语气有点像大人了。
来子与那两位贵州人,算是很投缘,其中一位贵州人的年纪个子都与来子差不多,另一位贵州人则有三四十岁潦倒不堪,邋里邋遢,
他俩并不是同一个家乡的人,他俩在广州结识有好几年了,建立了浓厚的友谊。
来子并不清楚那两位贵州人是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因为来子与那两位贵州人都是跟广东人作点工,所以他们三人私底下会有些商商量量互相通气。
来子并不否认,他不太喜欢与广东人相处,自自然然就与那两位贵州人处在一块了,来子是很会与人处在一块的,来子好像有些主动要与那两位贵州人处在一块。
来子与那位年纪个子都跟他差不多的贵州小伙子十分合得来,算是在交朋友,来子不想显得他出门打工与那贵州小伙子出门打工有何不同。
那贵州小伙子曾有好几次向来子抱怨,这里干活时间太长,干活很累,工钱也低,广东人的态度又不好,有次干活时那贵州小伙子与一位广东人吵了起来,那贵州小伙子还对那广东人举起锄头差点就打了起来,可见那贵州小伙子对这里的活路确实很不满意。
那贵州小伙子多次向来子表示,干完了这里的活路要来子跟他一起去找活路,保证可以找到比这里更好的活路,可见那贵州小伙子并不认为来子出门打工与他出门打工又何不同,不都是为了挣钱。
那贵州小伙子把打工找工作称之为找活路,打工就是干活路,那贵州小伙子是不会想起要进工厂的。
来子一点都没有拒绝的意思,但也没有明确答应下来,情知干完了这里的活路后,跟那贵州小伙子一起去找活路会是怎么性质,好像完全只是小事一桩,不必特别放在心上,到时自然会做出选择。
来子想想他以前总认为打工就是进工厂干活,是多么地愚蠢,傻不拉几。那贵州小伙子让来子开阔了眼界,原来打工还可以是像那贵州小伙子那样的,那贵州小伙子打工当然有一套路子可走,来子相信他如果也完全像那贵州小伙子那样打工,也会自然形成一套打工的路子,可以说来子已经学会了打工。
来子大概干到十八九天的时候,猪场里砌坡岸的工程完工了,来子所在的这班人马将在完工的第二天,把账结了就散伙。
来子不清楚那伙广东人又将去什么地方干活路,不清楚那伙广东人内部是怎样的组成关系。根本就不打算再跟那伙广东人去干活路,倒是有点想跟那贵州小伙子一起去找活路。
来子始终还没有明明白白跟那贵州小伙子说起一定要跟那贵州小伙子一起去找活路,反正只要第二天把账结了自然会有主意,并不认为跟那贵州小伙子一起去找活路,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非得要事先说好了才行。
来子最困难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就不怎么会操心,第二天结账后该怎么办,来子的体质得到了改善,精气神也得到了恢复,一身是胆,对第二天结账后该怎么办的打算,反倒无所谓,茫然不知所措,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来子觉得他的理想好像跟打工相差太远了,想像不出他靠打工能有什么出息,如果不是为了理想,打工就会变得很容易,难道真的要他完全像那贵州小伙子一样打工,真是事先想得再多也没用,不如不想。不让他在现实中被动作出反应。恐怕来子还要走一段崎岖的路程才能最终找到他的人生目标。注定会成为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