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能有不到半个月,李象便收到了来自洛阳的加急书信。
打开李世民的回信,李象不得不感慨老人家的厚重。
老李将李象的说辞变了一下,盐铁是国家的命脉,乃是国之重器,若是百姓去服徭役,将会损失相当一部分的盐,这是得不偿失的。
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干脆就多收一点盐田税,让百姓们专心晒盐。
用他们多交出来的税,再另外雇佣其他民夫去干活,这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服徭役了,属于“租庸调”当中的“庸”。
所谓的“庸”,指的是力役税,每年要替朝廷服劳役二十日。
交钱代替劳役,就当是服过了。本来租庸调,就允许有钱人用钱抵充徭役,现在不过是在登州全面推广而已。
这样一来,其他反对的声音也会小上很多。
李象觉得这个说法很好,真不愧是他的好阿翁,想问题就是比他周全。
等到环渤海一带推广盐田后,再把所有盐田都实行这个摊丁入亩的政策。
李世民同时也指出,沿海盐碱地地区的府兵,授田授予盐田,是一项很灵活的政策。
他着重地夸奖了李象,夸赞他想问题周全,颇有他老李当年的风范。
既然李世民都这样夸奖了,李象也有了改革的底气。
试点嘛,敞开了造就行了。
渔船送到李象这边之后,李象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去卖,而是等待李漱回信的同时,派遣水师,驾着这渔船出海去打鱼。
你别说,一趟下来的鱼获还真不少。
这年头出海打鱼可是高风险的事情,平底船吃不得浪,只能在近海玩一玩,稍微水深一些的地方都走不了。
当年白江口之战的时候,参与水师作战的全体官升一级,非战斗减员都快达到百分之五十了,可想而知海上的风险有多大。
出海打鱼的少,就意味着鱼多。
捕捞上来的鱼,李象也没全让人吃掉,而是挑选出一部分,让人腌成咸鱼,一是看看这咸鱼的保存情况,二来是试试这咸鱼风味如何,到底适合不适合唐人的口味。
反正现在也不缺食盐,敞开了造就是了。
在确认了这渔船能用,而且好用之后,李象正式把这渔船拿出来,交给冯清发卖。
想法是好的,但可惜……
一连三四天过去,这渔船都是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
无他,没人知道这船到底牢靠不牢靠,另一方面也是这船的价格不菲。
就算是人宣传这船水师都在用,但毕竟也只是说说啊,百姓们也没见水师到底用没用过。
冯清愁啊,盐田的事儿还能有個试点推广,这渔船可怎么推广,难不成找几个人过来试试?
别开玩笑了,这船又贵,谁特么会拿命去试试这船到底合格不合格啊?
文登的百姓们都开开心心地去开发盐田呢,并没有那个时间,或者说那个想法去出海打鱼。
放着好日子不过,出海送命……多少有点划不来。
鉴于这种情况,冯清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当即便找到了李象,和他建议向渔民开展渔船出租业务,使用渔船不收费,等到渔民出海打鱼回来之后,再收取三成的鱼获作为渔船租金。
李象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建议可行。
毕竟现在有钱买船的不会豁出命出海打渔,而想出海打鱼的则兜里没钱,付不起买船的钱。
的确是有一部分人心动,然而都在看到这尖底船的时候心里画起了魂儿。
这船……能行吗?
最后还是实在是穷困到没什么出路的廓定县几户人家凑在一起,向冯清这个长史申请了一条渔船,打算出海碰碰运气。
死在海外算自己倒霉,若是真像长史所说那般,那就是赚到。
为首的那人叫卫老汉,看起来是个老实巴交的老者,李象特地在冯清回来报告好消息的时候嘱咐他,等到卫老汉这伙人回来以后,把他们的租金免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要给一些特殊待遇,毕竟能够起到带头的模范作用嘛。
在卫老汉这伙人出海之后,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看一看这新式渔船,出海打渔到底会不会有收获。
这段时间,李象也收到了李漱的来信,同时还有李世民的第二封信件。
李漱的信件很简单,对于第一次交易,她很重视,所以打算亲自来一趟登州,顺便看看他这小象。
李世民的信件则是说,李明达实在是思念他,便央李泰和李治一起带着她来登州探望他,顺便再让李泰和李治好好和他学习一番。
李象:……
好家伙,真把我这当托儿所了!?
然而他并没有任何办法,毕竟来的都是他的长辈,更何况这还是李世民让来的,小象也拧不过老凤凰啊。
还能咋办,大唐皇家托儿所,正式上线吧?
在都督府待着也实在没意思,李象琢磨着要不要去看一看训练成果,便一路溜达着来到了水师营地。
坐了一会儿,也没看到苏定方和裴行俭,亲兵们本来打算去叫,但是被李象止住了。
想了想,李象决定出去溜达溜达,正好今天穿一身粗布衣裳,适合去烟尘飞扬的路上闲逛。
顺着路一路走,李象心里还在琢磨应该怎么给叔叔们安排活儿。
来都来了,总归是要压榨一番价值的。
好用就往死里用是小象的一贯特征,这招还是和带英学的。
正想着出神呢,就听到远处有人在叫他。
“嘿嘿嘿,窝娃!窝娃!”
李象抬起头,看到水师垒的高墙上,趴着一人。
听口音,应该是京畿道的。
“咋(四声)?”李象抬头问道,用的是关中方言。
“哎呀,关中人啊?”那汉子笑了一声。
“对。”李象点头道,“你有什么事儿?”
“你这样,你帮额去那边村儿里打点酒呗?”那汉子压着声音说道。
李象乐了,怎么水师这些新兵节目这么多啊?在军营里都敢喝酒了?
他笑着瞅瞅他说道:“那汉子,少喝点酒,喝酒对你身体不好。”
“没事儿!”那汉子喊道:“你莫看额瘦,额骨头里都长肉!”
“哈哈……”李象被他那狂里狂气的样子逗笑了。
看李象笑,那汉子指着墙说道:“就这墙,额想过就过,根本拦不住额。”
“那你这样,军中不管你啊?”李象笑着问道:“我可是听说了,水师军纪严明啊。”
“管额?”那汉子不屑一笑:“管额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李象真是被逗乐了,本着逗逗他的心思便问道:“那伱买什么酒?”
“你这样啊,你有撒酒就买撒酒,额不挑,只要是酒就成,要烈滴!”那人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吊钱扔给李象:“打二斤酒,剩下的都给你。”
“行。”李象走过去,把那吊钱拿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挺仗义,你叫啥?”
“嗨呀,都是乡亲。”那人摆摆手:“额叫丁小二,快去吧窝娃!”
“等着吧!”李象冲他招招手。
丁小二趴在墙上,还在感慨:“哎呀,这种时候,还是乡里乡亲的靠谱啊!”
见李象走出视线,本来还想着在这等一会儿,没想到吹了紧急集合号。
丁小二没奈何,只能回到营中。
夜间值守森严,再加上还要学习文化课,他也出不去,心里也在着急。
万一这窝娃子等得心焦,可咋办捏?
第二天早上,集合的时候,丁小二还在心里犯嘀咕。
这窝娃子不会还在等吧?
其实李象没鸽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真给他买酒去了……
唐朝军制在折冲府下设有团(又称营),长官为校尉;团下有队,长官为队正;队下为伙,设伙长。
每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各领十丁,以营为基本单位。
校尉韩冰站在这七百来号人前面,开始训练前的训话。
“最近,咱们队的训练积极性还是非常高的,被郡王提出表扬。”
听到韩冰的这句话,众人面上一喜。
好事儿啊,好事!
郡王都夸奖咱们,那岂不是说明咱要有好果子吃了?
丁小二也是面上一喜,甚至都把昨天让那窝娃买酒的事儿给忘在了脑后。
然而韩冰的下一句,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子。
“还是有特别,嗯,有极个别弟兄,把自己练得是飞檐走壁,练的是,骨头里面都长肉!”
随后,韩冰从身后拎出一坛子酒,用愤怒到颤抖的声音问道:“昨天,是谁让恒山郡王给他买酒了?!”
听到这话,丁小二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毕咧,毕咧毕咧。
谁特么能想到那穿得不起眼的窝娃,竟然是恒山郡王?!
丁小二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下子可毕咧。
“丁小二!”韩冰嗷地就是一嗓子。
“有!”他条件反射般地弹起身子。
“过来吧?”韩冰嗜血一笑:“这可是郡王给你买的酒,你面子好大哦,连苏将军和裴将军都没这待遇!”
丁小二哆哆嗦嗦地上前,本以为会挨一顿胖揍,没想到韩冰只是把酒塞给了他。
“郡王发话了,不许我体罚你,所以这顿军棍权且记下!”韩冰说道。
丁小二一听说不用挨揍,一下就生龙活虎起来。
“谢谢郡王,谢谢校尉,郡王我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是什长,没人监督你,每天我监督你,这十天里,每天你得给我加跑二十圈!”韩冰呲着牙说道:“要负重,穿上你的甲胄!”
听到韩冰的惩罚,众人尽皆不寒而栗。
宁可被打军棍,他们也不愿意每天负重加跑上二十圈啊!
“是!”可丁小二却长舒一口气,跑步啊,这个他太擅长了,以前在家的时候能从乡里扛着粮食跑到长安再跑回去。
看丁小二那样子,韩冰气不打一处来。
“以后,你多给我惹点儿祸,啊?”
话语阴阳怪气,但谁都能听出韩冰那不忿。
娘的,今天你就敢让恒山郡王买酒,明天是不是圣人来了,你还得让他给你再买点什么?
“不敢,不敢不敢……”丁小二连声说道,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表现得极为惶恐。
韩冰哼了一声,命他归队,又开始了今天的操练。
李象远远地看着,给裴行俭还有苏定方讲着这个故事。
听完之后,裴行俭乐出了声。
“哈哈哈,这小子也真是胆大包天啊。”
“看着吧,这小子将来绝对是个好材料。”李象笑着评价道:“我看他啊,将来至少能当将军。”
“是,这个丁小二文化课也很积极。”苏定方和李象说道:“在上个月的全军大比中,他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这不……准备商议给他提个伙长呢。”
末了,苏定方又自言自语道:“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儿,也不太……”
“那有什么,该提就提嘛。”李象说道:“咱们军中只是说了不许饮酒,可没说不能让郡王买酒嘛。”
这话一说,二人都笑。
“是,郡王言之有理。”
李象忽然想起张亮,于是便问道:“张亮那边怎么样?”
“回郡王,正想和您说这个问题呢,郧国公昨日想往水师当中安插些人,但是被末将做主给否了。”苏定方说道。
李象不屑一笑道:“这个张亮,这是看我们水师训练得不错,想来摘桃子喽,可不能让他得逞。”
“谁说不是,他这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裴行俭感慨地说道。
李象颔首表示同意,心里也在琢磨,这张亮的确应该收拾收拾了。
管好你的一亩三分地,爪子伸太长了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斗争张亮暂且不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水师给练好,这才是他的基本盘。
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过两天,我给你们送点乐器过来,再弄一些球。”李象再次说道:“军中总归是要有些娱乐活动的,到不仅强身健体,还有益身心,弦儿不能时刻绷着,总归是有累有松懈的时候。”
“明白。”苏定方颔首道。
(河南道)
(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