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蒙讲给奥拉夫的道理并没有多复杂,甚至还算是一种非常通俗易懂的东西。
他将前世自己民族的内核之一,套在了也具备部分相似精神的洛克法人身上,半是阐述,半是缅怀的讲出了他想告诉奥拉夫的东西——
“殉道!”
伊蒙拾起奥拉夫的一柄粗糙手斧,轻轻举到半空中,盯着壮汉迷茫的眼神,尽可能简短的解释。
“洛克法人的优秀品之一,就是殉道精神。”
“我问你,如果你并不知道自己那个未来的命运,但是此时遇到了可怕的怪物。你知道只要与怪物战斗就会死去,你还会选择与对方战斗吗?”
奥拉夫听不懂大道理,但是却能明白这种浅显的比喻。他不假思索的说出了自己答案:
“会的!”
“如果我不知道命运的预言,我一定会认为自己将死的荣耀,那么荣耀的死亡怎么就不会是当下的这次呢?我一定会拼死战斗的到后一刻的!”
奥拉夫眼神坚定,就差没有举起另一柄斧子和伊蒙“干杯”了。
伊蒙笑了笑,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除了自己的荣耀的呢?你不畏惧死亡还为了什么?”
“还……为了什么?”
奥拉夫的激昂被突然打断。
他有点不知所措的咀嚼着伊蒙提出的问题。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多考虑过这种问题,因为不断寻找死亡的旅途,已经占据了他人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
现在顺着伊蒙的思路来思考,奥拉夫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个体的荣耀之外,悍不畏死的表面下,似乎确实还藏着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过于朴素和简单的理由。
“应该是,呃,为了我的部落,为了部落的小孩子,为了我的那些朋友?”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的命运!不对啊,您说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呃……”
奥拉夫说了一大堆,自己也没有绕出来一个整齐的逻辑。
他有点窘迫的搓搓手,感觉辜负了国王的提问。
伊蒙没有嘲笑他,对于没有成体系的教育,没有完整的历史记录的弗雷尔卓德人来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拍了拍还在努力找补的奥拉夫的肩膀,以一种鼓励的语气做了总结。
“你看,这不就是殉道吗?”
“每个洛克法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个值得自己死去的机会。”
“不单单是一死了之,更是为了深层次的追求。”
“荣耀也好,后代也罢,他们有各自不同侧重的理由。但是归根结底,谁都没有退缩的理由,对吗?”
伊蒙的视线透过奥拉夫隐约有些明悟的脸,仿佛在和前世的自己对视。
没错,这就是自己给奥拉夫寻找到的天然的“道”。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伊蒙要将根植于自己血脉中的这种澎湃精神,深深的烙印在奥拉夫迷茫的灵魂中。他要让“立不世之功”的这种诱惑,牢牢的抓住奥拉夫的每一根神经!
你应该成为一个为了更伟大理想而无畏献身的勇士,而不是一心求死的浑浑噩噩之徒!
奥拉夫,一个“疯子”的评价不应该属于你,你的命运理应包含了奔向伟大死亡路途中,那些轰轰烈烈的壮举!
伊蒙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多出来的那么多“信徒”的一些意义——他好像还挺适合改变别人人生轨迹的。
……
“听说阿瓦洛萨的小姑娘在推行家庭分产?”
丽桑卓披着全新的长袍,优雅的端起禁卫递来的茶杯,轻轻呼一口气,将已经被宫殿中的冷气冰冻的茶水重新融化。
自从伊蒙和艾希等人混到同一个帐篷之后,丽桑卓对于艾希的称呼一直都是“阿瓦洛萨的小姑娘”,在嫌弃的语境中,还透露着那么一点亲切。
“是的,艾希军团长和泰达米尔将军正在推行家庭分产。”
已经回到霜卫要塞的妎肯纳,从返回的第一时间,就从原来一个自告奋勇跟随王嗣冒险的小祭司,变为了丽桑卓宫殿里指定的生活助手。
说句不好听的,她当初给伊蒙留下那串手链时所希冀的,今后可以借此与冰霜女巫拉近距离的愿望,以丽桑卓隐隐拿她当“儿媳妇”看为结局,迎来了相对圆满的收官。
“艾希军团长认为,现在的弗雷尔卓德正在快速结束之前几千年的分裂状态,很多延宕至今的习俗,已经到了需要逐步改变的关口。”
要么说妎肯纳就是天生当秘书的料呢。
在伊蒙身边的时候,把芬里斯的国王服侍的舒舒服服,现在在丽桑卓身边,又能用最充分的准备,应对好冰霜女巫对于整个国家各种事项的问询。
她绕过丽桑卓的座位,从一张大桌子上精准的找到了艾希寄给她的信——在芬里斯核心圈层人物的眼中,“妎肯纳+丽桑卓”,基本上就等于国王本人亲临。
“艾希说她和泰达米尔将军深入讨论了血盟关系网络的事情,发现随着国家生产力的快速提升,以前这种为了应对严酷的自然危机的大部落模式,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边缘。”
“现在的芬里斯人,家家户户都有相对充足的粮食,以及比较充裕的安全感。大家开始朝着追求个人价值的方向转变了,大部落模式下的血盟关系,已经开始对正常的生育关系,造成了不好的负面影响。”
妎肯纳显然是认真读过艾希送来的信的,她条理清晰的分析了艾希想要表达的意思。
总的来说,就是芬里斯在伊蒙一次一个大跨步的发展速度下,出现了社会制度和社会习俗与生产力不匹配的情况。
以前弗雷尔卓德人只会关注一个战母是否勇猛,是否能给部落带来安全感,是否能保证有足够多的新生儿等等。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不少人因为各种各样的机遇,获得了新生的财富积累。这些人并不依靠寒冰血脉,也未必是传统意义上的“战母”。
他们基于最原始的人性,开始遇到很多以前压根没机会考虑的新问题——我不想要(当)血盟了,我想拥有独立的生育关系。
妎肯纳记得这是伊蒙之前闲聊的时候,给自己讲过的一种正常现象。是传统的母系氏族部落社会,向父权结构社会转变的结果。
伊蒙告诉她,“父权”并不是代表“男性”——符文大陆的基本法还是强者为尊,它代表的是一种从大范围到小范围的权利集中。
换句话讲,芬里斯的最高权柄属于伊蒙,属于这位“仁慈悲悯”的征服者国王,与什么乱七八糟的“战母”、“长老”、“祭司”都没什么关系。
那么自上而下,就导致一个有粮食有土地的个体,也想在家庭中获得自己的小权利,也想让那些会严重分裂自己权利的“血盟”、“战母”等等统统滚蛋。
这样的个体无关乎男女,只要是个芬里斯人,都会面临这样的内心迷茫。
几千年的时间里,家里都只有母亲和舅舅们的声音,但是现在我的父亲(母亲)不仅不是个生育工具了,反而还拥有了具备话语权的资本,同时我也希望我能直接影响我自己的孩子,不再完全接受更上一级的强制性安排了。
这该怎么办呢?
“艾希军团长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先从家庭分产开始。”
妎肯纳丝丝入扣给丽桑卓讲解艾希这封含金量很高的信中,表达出来的执政思路。
“她说私人财产是一切改变产生的源头,我们不可能掐断这种改变的势头,所以必须从源头上找到解决方案,比如明确的将个人财产进行有效的保护。”
“艾希军团长说,她要努力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你们拥有的一切,包括配偶和子女这种社会关系,都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也是完全属于国王的。除了国王和他们自己,没有人有权利分配这些东西。”
说着说着,妎肯纳就开始讲起来信上没有提到的近况。
“艾希军团长还认为,把血盟慢慢朝着‘兄弟姐妹’的方向推进,会更加顺畅的执行移风易俗的政策。”
“她和泰达米尔将军决定,在今年夏季的最后一天,在弗雷尔格勒举办一场重要的仪式。届时他们两人会正式的提出血盟的新内涵,并以身作则的以姐弟的身份向国王请求赐福。”
“他们希望所有的血盟们,不要因为身份的改变而迷茫,也不要因为彼此生育过后代而羞愧。”
“仁慈悲悯的国王不会厌恶任何真心信仰他的子民,这一切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国家,也为了国王。”
妎肯纳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她神情激动,脸上挂满了一种归属感的荣耀,好像她就是伟大征程的见证者,好像她已经看到了那时候的盛况。
丽桑卓的眼神随着妎肯纳的手臂挥舞而转动。
她突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恍惚——
真好啊……大姐阿瓦洛萨当初也是这样,永远的充满着斗志,永远敢为天下先。
丽桑卓有点认可那个艾希了。
要不以后就不再叫她“阿瓦洛萨的小姑娘”,就叫她“艾希”好了。她好像有资格在自己这里获得一个独立于大姐之外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