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蕾和巨魔是死敌。
说的更详细一些,这位自称是女猎手的冰裔战士,和原本丽桑卓手下的巨魔之王特朗德尔有血海深仇。
她的两个孩子都死在了特朗德尔的臻冰大棒下,这是她数十年如一日和霜卫氏族下属的势力对抗的最主要原因。
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弗蕾忽然在某一日听说了特朗德尔的死讯,那种复杂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开始,女猎手还能用“罪魁祸首死的太便宜了”来催眠自己,但是时间久了,等她逐步见证了芬里斯王国的快速崛起,见证了霜卫氏族成功洗白走上前台,甚至亲身体会了那些以往高高在上的祭司们,亲自指导小部落的老弱如何进行耕种之后,弗蕾就陷入了难以自我说服的迷惘之中。
她常常感觉自己的心里少了一块东西。
复仇被别人提前完成,恨意无处依托,那些藏得很深的对美好生活的期盼,似乎又和她这个后半辈子都在复仇的人无比遥远。
就这样,内心迷茫的弗蕾选择了离开。
离开生她养她弗雷尔卓德,一路向南走去。她感觉或许向南走,离开自己的故乡能让她找到生命的意义。
“然后我就遇到了她。”
弗蕾抿了抿嘴,好像是在压抑脸上隐隐冒出的笑容。
她的手放在身旁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肩膀上,小姑娘和之前的弗蕾一样,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之前还一直下不定决心,今天遇到了陛下,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弗蕾用短粗的树枝戳了戳篝火的底部,语气里满是解脱。
“您是处决巨魔的英雄,也是我的恩人,我愿意把我全部的粮食分给您一半,也感谢您让我下定了决心。”
“这孩子之前一直缠着我,想让我当她的老师,教她战斗的技巧,我一直没有答应。”
“或许今天就是我做出改变的时候了,见到您以后,我也能没有牵挂的陪这个孩子成长了。”
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压抑,弗蕾的语气很激动,说出的话也没有什么逻辑,但是伊蒙还是大致弄明白了这位女猎手的意思。
她的复仇对象被当初的妎肯纳“万刃穿心”杀死,打算逃避内心的空虚时,偶遇了伊蒙和妎肯纳这两位当事人,算是彻底填补了弗蕾内心破碎的最后一片拼图,给了她朝着人生新方向前进的底气。
而弗蕾人生新的方向,很显然就落在了她身旁沉默寡言,并且一直用警惕的眼神扫视伊蒙等人的小姑娘身上。
小女孩黑色的长发编成麻花辫,似乎很久都没有拆洗过,和弗蕾一样不修边幅的德行。
“姐姐,这位阿姨是不是答应当你的老师了?”
“阿姨会教你打雪仗吗?我知道怎么能快速捏出一个雪球,但是总是投不准,阿姨教给你的话,姐姐可以教给我吗?”
努努因为威朗普庞大的身躯钻不进帐篷,所以也陪着好朋友待在外面。此时是从帐篷的毡帘中探出一个小脑袋,好奇的询问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孩。
小孩子的关注点永远都是这么新奇,以至于那个黑色辫子的姑娘愣了一下,表现出了一副刚才伊蒙进入帐篷,弗蕾向她介绍这位就是国王时都没有过的恍惚。
“……对着靶子练。”
女孩惜字如金,但是好像又不太想对努努的问题视而不见,犹豫了一会之后简洁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姐姐谢谢你!”
虽然女孩的答案听起来很敷衍,但是努努倒是蛮高兴的,甚至谢过女孩之后,还探出头去对威朗普“放狠话”,类似于“等他练好了,一定会战胜威朗普”之类。
女孩试图透过掀开的毡帘去看帐篷外努努的好朋友是谁,可惜努努说了一句话就又把脑袋伸进来了。
“我会努力练习的!我叫努努,姐姐你叫什么呀?”
两人对话的这会功夫,帐篷里的其他人都已经把视线投了过来。
伊蒙挑挑眉毛看着努努,在思考男孩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点什么;弗蕾则有些欣慰的抚摸着女孩的后背,仿佛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将自己对两个逝去的孩子的情感,放到了这个女孩身上。
这种目光的注视让女孩很不舒服,伊蒙甚至看到女孩下意识的打算扭头离开,是弗蕾按住了她的腰。
“我……”
女孩吸了口气。
虽然她经过和努努的互动,已经放下了一小部分心防,但是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
“我叫肖娜。”
“肖娜·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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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风干趋势的尸体,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被挂在铁钩上。
路过的矿工们不敢反抗他们头顶那些贵族老爷们的命令,只能尽可能不去看那些前几天还是自己工友的私死人,并且祈祷晚上下工的时候天亮着,起码点着灯,不至于一头撞上那些尸体的脚踝,撞一身晦气的死尸味道。
“妈的桑利亚,跑快点!来这里接班!”
一声高亢的吼声,透过矿场机器轰鸣的巨响,传出去很远,让蹑手蹑脚的经过那些被挂起的干尸的桑利亚猛的一激灵。
“来了!”
喊桑利亚的人是他们班组的小组长,是个阴险狡猾,但是靠着偷偷走私矿石,然后贿赂卫兵头目才当上班组小组长的肥猪。
这趟班本来应该是小组长和其他班组成员一同完成的,但是小组长从成功上位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干过一次活,这就意味着被拍到和他同一班的桑利亚,必须得花更大的力气和更多的时间,才能与其他人一起完成工作指标。
“你也是个副组长,做事能不能卖力一点?再他妈的偷懒,老子给你位子撤了!”
小组长没有给桑利亚任何好脸色,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痛骂。
这头肥猪当然没有能力把,桑利亚通过不光彩的手段才得到的副组长的职务给撤了,之所以对桑利亚出言不逊,完全是因为小组长觉得桑利亚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横竖都看他不顺眼。
“好的,组长您歇着吧,我现在就上工。”
桑利亚没有任何不忿,赔着笑把肥猪一样的小组长送走。
他不埋怨对方的恶意,因为他正在绞尽脑汁坐上对方的位置,那时候再统一清算不迟。
“桑……副组长,您的活不多,我们直接帮您干了,您就歇着吧。”
桑利亚还没有走到挖矿的机器旁边,就已经有人凑了过来。
他认出了那个主动搭话的男人,那是之前自己还是个小劳工的时候,经常给自己吹嘘他们部落有多少牦牛的那个人。
严格算起来,这个弗雷尔卓德人也算是自己的老乡。
“你一个人做得完吗?可别耽误了指标,还是我来吧。”
桑利亚假惺惺的客套了一下,换来对方更加卑微的跪舔,那感觉就好像委身于肮脏又危险的采矿机器中劳作,是一种难得的殊荣一样。
见到对方这么懂事,桑利亚满意的点点头。
他现在非常享受这种有奔头的日子,感觉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自从半月前他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敲开卫兵队长的门,告诉他自己的工友阿斯顿密谋逃跑投敌之后,桑利亚就换来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权利。
除了面对悬挂在矿场大门前的阿斯顿的干尸时,桑利亚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别扭之外,他并不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有什么问题。
好朋友是谁?说出来能换钱吗?
弗雷尔卓德是哪?说出来能换女人睡吗?
之前的女儿叫什么名字?说出来能替他干这些工作吗?
桑利亚美滋滋的接过又一人递来的卷烟,惬意的深吸一口,却呛出了剧烈的咳嗽——他以前哪抽过这种金贵的玩意啊?
只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嘲笑桑利亚,甚至还有人羡慕的瞥了眼狼狈的桑利亚。
谁不想一步登天啊?哪怕他们眼中的天,仅仅是一个奴隶骑在另一群奴隶头上而已。
“咳咳,他妈的。”
桑利亚咳嗽了几下,痛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过了一会,他看着那些流着血汗干活的劳工,心里蹦出来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念头——
为什么芬里斯的游骑兵这么不中用?
赶紧打仗啊!打起来啊!
不打仗他还怎么揪叛徒,他还怎么往更高的位置爬!
他还怎么像出卖自己的好朋友阿斯顿一样,换来嗅一下权利芳香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