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左大都尉走后,卿柠放下手里的匕首,腿一软,跌坐在地。
毡帐门被彻底锁上,卿柠知道今晚自己哪儿也去不了了,而左大都尉也不会再来,她和衣躺在床上,渐渐睡去。
这一夜,卿柠不断做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和乌涂亚、麻察还有敖斯木在大漠骑马狂奔,风在耳边呼呼的刮着,突然,一阵浓雾从四面弥漫开来,卿柠渐渐看不清四周,乌涂亚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浓雾中,卿柠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却无人回应,最后只剩自己一人孤零零立在白色的雾霭中。
过了一会儿,自己又站在一条街道上,卿柠认出,这是小区背后的老街,街上熙熙攘攘,路边卖菜的小贩,早餐摊,吃早餐的,上班上学的,将整条街都挤挨得水泄不通,路中间一辆黑色轿车蜗牛般艰难前行。
卿柠随人群往前走着,突然看到前面不远有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林知远和妞妞!
她立即拨开人群朝他们快步走去。
“妞妞!——哥!——”
身边人流涌动。
“林知远!妞妞!妞妞!——等我一下!”
卿柠费力的朝前挤,半天挪不了几步,她不明白一大早上怎么这么多人,把路全堵上。
林知远牵着妞妞,一边朝前走一边低头和她说着什么,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妞妞照例不好好走路,一蹦一跳的,兴奋得不得了的样子,林知远还是那身黑T恤加牛仔裤的固定装束。
“妞妞!......哥!......我在这儿!”
卿柠使劲喊着,终于,他俩几乎同时回过头来,妞妞伸手朝自己这边指着,仰着小脸蛋对林知远说些什么,林知远也笑望向这边,摸摸妞妞的头,俩人转身继续走了。
卿柠拼命朝他们招手,拼命想要挤开挡在前面的人,可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直至淹没在人群里消失不见。
卿柠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依然是那个往上聚拢的空洞的毡帐顶。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妞妞和林知远了,这次的梦却如此真实,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真的还站在那条街上。
卿柠将脸上的泪痕擦干,翻身坐起来。
婢女听见响动,端进一个盛水的铜盆,轻轻放在一旁的木台上,另一婢女手里拿着软绸巾。
“请五阏氏洗漱更衣。”
卿柠没理会,径直就往外走,被婢女拦住,
“五阏氏要去哪里?”
“出去透透气。”
“左大都尉有令,五阏氏这几日不可出毡帐。”
“我要见左大都尉。”
“左大都尉已出城,三日后方回。”
“那我要见你们的大阏氏。”
“大阏氏随左大都尉一起去了。”
卿柠闷哼哼的不吱声。
“五阏氏有何需要,请随时吩咐。”一名婢女乖巧的说完,便准备退出去。
“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就想出去!”
卿柠冲她们发起了火,见二人依旧立在原地,既不答话,也不敢动,又觉自己有些过分,她们也是奉命行事,自己何苦为难无辜之人呢?
正心烦之际,门口响起声音,
“平宁阏氏。”
一个袅娜的身影轻轻走了进来。
平宁阏氏转身向身后两名婢女道:
“你们在外等候。”
“是。”
平宁阏氏进来,又对帐内的婢女道:
“你们也先出去。”
待婢女们都退下,平宁阏氏才慢慢走近前来,
“五阏氏,我是……”
“我知道。”卿柠生硬的打断她,
“平宁阏氏,找我何事?也是来劝我嫁给左大都尉?”
平宁阏氏并不气恼,在一旁的凳上坐下:
“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龙城集市。”
平宁阏氏点点头,“还有那日在刘府外见到的女子,也是你。”
这回卿柠没答话。
“我同刘夫人私交甚好,也与李管家相熟。”
“你到底想说什么?去左大都尉那里告发我吗?”
平宁阏氏轻轻摇头,叹道,
“当初,我又何尝不是与你一样,宁死不从呢。”
“可你最终还是做了四阏氏。”
“是。平宁纵有千般理由,毕竟是嫁给胡人,做了阏氏,被姑娘如此不齿也是应当。”
平宁阏氏低下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神伤。
卿柠顿了顿,问道,“听说你是汉人?”
“嗯,我家原在上谷,家道还算殷实,两年前,匈奴兵袭扰,郡中汉军无力抵御,郡城失守,匈奴骑兵攻进城,百姓逃难,我,也被劫掠至此......”
卿柠在她一旁坐下,“那后来呢?”
“后来,左大都尉欲娶我为阏氏,因一心念及生死未卜的父母家人,便以绝食相胁,想一死了之。左大都尉便允诺我寻得亲人下落,又请刘夫人日日相伴,悉心开解,刘公趁互市之机替我四处打探阿翁阿母消息,几番周折,终于获悉父母携少弟家小投奔临县舅父家,刘公还为我带回平安家书,我方定下心来。”平宁阏氏一口气说完,突然用帕子捂住嘴,侧身干呕了一下。
见平宁阏氏极其难受的样子,卿柠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许是这几日肠胃不适,不打紧。”
“那你为何要做这阏氏?而不是想办法回家与亲人团聚?”
“与亲人团聚?”平宁阏氏苦笑道,“谈何容易?再者,身为一介女子,即便回去,依旧是要嫁作人妇,不能一直守在父母身边。刘公与左大都尉私交甚好,是左大都尉托刘公及夫人对我好言相劝,并安顿好我的家人。答应做这阏氏,就权当是报恩了......”最后一句,平宁阏氏神情带着一抹忧郁,声音不由低了下去。
卿柠冷笑道,“难道不是因为他带兵入侵你的家乡,才造成你们亲人离散,失去家园的吗?怎么你反倒感恩起他来?”
“这些年汉匈战事不断,上谷处两国边地,百姓深受战乱之苦,却也无可奈何,若不是阿翁舍不下多年积攒的一点家业,还有对家乡的缱绻之情,我们早已迁至中原内地,或许还能过得安宁无虞。不论左大都尉如何,他毕竟未强逼于我,最后也是我自愿嫁与他,也许这便是命数——”话未说完,平宁阏氏又侧身干呕起来。
卿柠皱了皱眉,“你这样子有多久了?”
“大概半月有余。”
“你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