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岛抬头看了眼,不予以理会,继续在卷轴上批注。
时间缓缓流逝。
呲唰的毛笔摩擦声在主帐中显得清晰,让人觉得有些心烦。
不知过了多久,来往的情报人员已进来数趟,案上的卷轴从缓缓增多到逐渐减少,直至一张折好的纸条被送到案上。
田岛扫了一眼,伸手展开纸条。
是好消息。
他盯着上面的内容凝视几秒,将纸条一次又一次折叠,折成小小的方块,捏在手心之中,随即,起身出了主帐,走向临时医疗场所。
那里靠近营地中心,与主帐仅有几十米。
等到了一座单独的小型营帐旁,田岛停下脚步,长吐一口气,收拾一番心情后,拉起帐帘。映入他眼中的,是躺在床褥上、脑袋缠成包菜一般的泉奈。
其他活着的孩子也在。
似乎被帐帘的响动刺激到,坐在床头的斑应激似的转身,右手下意识握住武士刀刀柄。等看到是他,这孩子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
“父亲大人,泉奈醒了!”
“嗯,我知道,醒过来就好。”田岛依旧保持着严肃的面容,走到病床前,“好好养伤,别剧烈活动,大家都在等你痊愈。”
“嗯。”病榻上的泉奈没办法点头,从喉咙里微微应了一声。
这时,月靠近过来。
田岛注意到女孩的走路姿势已和常人相仿,便道,“脚腕没问题了?”
“稍微治一治就好得差不多了。”月飞快回答完,担忧道,“父亲大人,阿云他怎么了,怎么还没有醒?”
营帐中另一个病床上,胳膊被固定住的云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田岛看了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放心吧,他没事,只是查克拉透支严重,外加伤到筋骨,对他身体负担太大。不出意外的话,他再歇上两天就能醒来。”
“昨天也是这么说的......”月有点抱怨地嘟囔道。
“这次是真的。”田岛十分肯定。
他的双眸化为血红之色,轻松看穿了病床上云的查克拉流动。
比起昨天似有似无、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的稀薄颜色,今天这孩子体内的查克拉更添了几笔色彩,应该能度过危险期。
他古板的脸庞稍稍放松了一点。
没多打扰孩子们,他起身离开,继续去主帐处理事务。
“父亲大人。”身后,斑跟出营帐。
田岛回头,看向自己的长子。
这孩子像在梦游一样,发了几秒呆,才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道,“符...符怎么样了,这样的天气,会不会......”
话没有说全,但田岛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放心吧,无论天气冷暖,忍者自有一套保存方式。”
说罢,他犹豫一下,语气尽量放缓,“不要太过伤心。”
“我...我没有伤心。”斑摇摇头,沉默几秒,神情茫然地看向父亲,喃喃道,“是的,我没有伤心......”
田岛手指颤了颤,深深看了斑一眼,拍拍这孩子的肩膀,转身离开。
............
左臂的疼痛愈演愈烈,近乎难以忍受。
云想要动一动身体,看看手臂到底怎么了,四肢却仿佛被巨石压着,半点动弹不得,一阵又一阵的酸疼从全身传来,整个人像是在梦魇中无法自拔。
咦?梦魇?
察觉到这点的同时,他的意识清醒了些,从昏睡中渐渐脱离。
费力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云迷茫了一阵,慢慢反应过来,这是在帐篷之内。
身旁有清脆又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满是担忧,“父亲大人,都四天了,阿云怎么还没有醒?明明都说好快醒了的。”
“别慌,云的查克拉流动还算顺畅,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醒?四天?危险期?
晕倒前的记忆逐渐浮现,两个弟弟被杀的一幕涌入脑海,云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几乎要再昏睡过去。
而这时,另一个虚弱的声音让他心脏猛地一颤。
“云一定能醒的,一定能的......”
后面半句,云没有仔细听,他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说话的人身上,那分明是泉奈的声音,泉奈还活着?!
“泉奈,是你吗?”他努力从喉头挤出弟弟的名字,如同蚊音。
幸好田岛在场,及时发现这点,召来了医疗忍者看顾。
斑和月簇拥到云旁边,小心翼翼不干扰到医疗忍者的施术。
在他们的描述下,云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泉奈被黑发青年一脚踢中下巴后,陷入昏迷,撞倒了营帐,头部受伤。所幸那些千手忍者急着追他们,才幸运地活了下来。
闻言,云不由得露出庆幸之色,追问道,“那符呢?符怎么样了?”
斑和月没有回答。
营帐中只有医疗忍者忙碌检查所发出的动静。
这样啊......
云无力地张张嘴,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死亡是最可怕的事,而现在,符一个人去经历死亡了......
身为哥哥,自己却没有保护好符......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手指颤动,莫名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因为肉体的乏力,连抬手都无法做到。
一股莫名的难过将胸口填满。
“不要动,少用力,你身体离恢复还差得远。”田岛注意到云的动作,伸手拦住,“暂时不要做任何会消耗查克拉的事情。”
云嘴唇嗫喏几下,闭上眼,“......嗯。”
日子一天天过去。
云从无法动弹,到可以轻微移动,直至能够下床行走。
短短几天,在医疗忍者的治疗下,他除了左臂牵扯筋骨的伤势,其他地方基本恢复如初。
同时,宇智波一族也从前线开始撤离。
听营帐旁其他伤者闲聊所说,这是凯旋归来。雇主痛快结清了战争任务尾款,还附赠了不少东西。
算是收获颇丰。
只是,死去的人无法再回来......
......
回到族地的第二天。
多云,阴沉,无风,且闷热。
墓园中,父子五人站在一口棺木前,静静注视着棺中的符。
泉奈和月小声啜泣。
斑的视线没有焦点,既像是看着符,又像身处恍惚之中。
田岛高大的身影站在孩子们之后,依旧显得沉稳,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任何动摇与改变。
云站在田岛与几兄弟之间,左臂用绷带挂在胸前,右手握着陪伴他一年多的小打刀。呆立数秒,他缓缓将刀拔出。
呲——
原本清亮好听的出鞘声,现在变了音色。
因为刀刃上,一条细长的裂纹几乎延伸到刀背。
在那一晚的战斗前,还没有这条裂纹。云隐约记得,自己最后挥出那几刀时,查克拉已经少到几乎维持不了对打刀的保护,甚至根本就没有保护。
或许是这个原因,对刀体造成了巨大的损伤。
而现在,他已经想好了这把刀的去处。
“别让符等太久。”身旁,田岛见云久久没有行动,提醒一声。
云默默点头,松开手。
刀重新划入鞘内。
他走上前,将小打刀放进棺木中,放在符的身旁,希望自己的刀能够陪着弟弟,就像自己仍在弟弟身边保护一样。
做完这些,他忍不住碰了碰符的身体,又在指尖的冰冷下,慌忙收手。
“符......”云低声呼唤一句,最终,退回了他人身边。
五人注视着棺木缓缓放入墓坑,被土掩埋。
良久。
他们才向死者告别。
“控制好情绪,别影响了明天的上课。”回到家中,田岛让另外三个孩子各做各事,单单让云跟了过来。
云随着父亲,进入书房。
往常他肯定会猜测父亲是什么用意,现在却没这个心情。
“云,你......”田岛仿佛在迟疑,但没过几秒,还是说道,“我听斑讲述了那天发生的战斗,你的剑术境界又提升了,对吗?”
云抬头,稍稍有些不解,嘴唇动了动,回应道,“嗯。”
“现在能做到什么程度?如果确实和古流剑术中的斩铁一样,能够轻而易举地斩断钢铁,那你和斑的训练可以围绕这点......”
田岛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云情不自禁地打断。
“父亲大人!我...我不太想听修行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云没有在意父亲语气的压抑,只是低头,轻声喃喃,“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加上你昏迷的日子,到现在已经七天了,还没缓过劲?”
“七天了吗......”云完全没意识到时间会过得那么快,那一晚的事实如同刚刚发生般,历历在目。
“修行不进则退,继续拖下去,遇上同样的事情,变弱的你更加无法保护他人。”田岛语气责备,似乎又有些劝勉。
“更加无法保护......”云重复着这句话,仰起头,声音中满是困惑,“变得够强,就能够保护他们了吗?”
“嗯。”
“那...那妈妈呢?”
闻言,田岛一下子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低沉地回应,“你该叫她母亲大人。”
云紧咬下唇,“父亲大人不是宇智波最厉害的人吗?”
“是,”田岛语气十分肯定,表情中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但不够。”
“连父亲大人的实力都不够......”云失望地说了一句,没有再问,没有道别,只是转身闷闷地离开了书房。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没有阻拦。
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到了后院,他止住脚步。
几米外,斑坐在廊沿上,仰望着天空,仿佛在思考什么。
云忍不住走过去,拽拽兄长的衣袖,迷茫地问道,“斑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都好好活着啊?”
斑在想的似乎正是这个问题,乃至于已经有了初步的答案:
“如果没有战争,大家或许就不会再轻易死去了......老死、病死、饿死,族地里,我几乎没听到过有人这样死掉。可战死,时不时在发生。”
云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哥哥的话上。
的确,他也一样,从未听到过有人以战死之外的方式逝去。
他不由追问道,“那...那怎么样才能避免战争?”
斑不语,只是摇头。
而云问出了这个问题后,也反应过来。如果兄长真有办法,一定早就去做了。这样一来,符不会死,兄长也不会坐在这里发呆。
想到这儿,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开,回到自己的小屋中。
坐在床褥上,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他漫无目的地思索着,直到某一刻,他爬起身,在角落的杂物箱中翻来翻去,最终找到一张似乎放了很久、边角微微皱起的团圆卡。
卡面上涂抹着稚嫩的图案,能看出那是一大五小,总共六个人影。
云凝望着这张团圆卡,思绪飘飞。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处传来轻响,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双眼红肿未消的月。
“阿云,你胳膊好一些了吗?”
“嗯,”云回过神,看向用绷带悬在脖子下方、木板固定的左臂,“不能太使劲,理香阿姨说还得一周才能恢复正常。”
“一周......要好久啊。”月鼓了鼓嘴,靠近过来,对着云的胳膊轻轻吹了几下,像是要把伤势吹走。
云感觉姐姐的表情不太自然,明显是有事情。
但他还没开口,月便主动说道:
“阿云,战争无法避免,哪怕和父亲一样强也做不到。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力活下来,保护同伴的同时,寻找一切活命的希望。写轮眼就是符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如果他知道你因为难过,浪费了这份力量,肯定会很伤心的。”
云安安静静听完这些,问道,“月月姐,是父亲大人告诉你这些的吗?”
“诶?”月一时有点手足无措,支支吾吾一会,点了点头。
云靠在姐姐身上,感受着这份温暖。正像他想的那样,姐姐怎么会说出那么有哲理的话来,果然是父亲的安排。
可是......
“连父亲大人那么强都做不到保护大家,做不到避免战争,那不就没人能做到了吗?”云沮丧地嘀咕道。
明明他的声音很小,是冲着姐姐委屈抱怨的,窗户那边,却忽地传来了严厉的批评声,“那你准备等到身边人战死的时候,再抱怨自己不够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