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艾伊叼着烟黯然神伤,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我可没拿你寻开心,我很认真的在解决问题啊!”
门扉也是很快察觉艾伊的不信任,看起来有点急了:“作为艾伊,你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不到支点——但如果你是“灰”呢?”
“灰?”
艾伊实在是忍不了了:“我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灰,我的原身,一个神秘兮兮的密教教主,莫名其妙死了,又莫名其妙给我留下一堆秘密……”
他还是带点怨气的,毕竟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灰的因素。虽然听起来像是迁怒,但艾伊总是能从许多地方寻见某种影响,这些来自于灰的残留,总在潜移默化的引导着他。
涅,密传,飞蛾,辉光之镜与基金会,噤声俱乐部,默鸦……
那些微弱的,无形的,无处不在的影响,甚至引动了司辰这种级别的存在,透过艾伊的红液伸出触肢,用一系列看似细微的节点,编织出一张复杂的巨网,将艾伊拖入这张网的中央——远郊,然后将他捕获,动弹不得,更无法逃离。
“那家伙就是这样。”
门听出了艾伊的怨念,一副对灰相当了解的样子:“他和你真是两个极端,你神经大条,他细致入微,你懒散惰性,徘徊迟疑,而他坚定决断到像个疯子——灰,他是不仁之王,擅赌的狂徒,他能够将整个世界,连同自己的生命编织于一个计划,一场仪式……”
于他而言,万物皆是零件,为他的庞大计划提供执行的根基。而只要他坚信自己制造的机器还能够妥善运转,灰就永远不会去关注零件的状况,也不会去理解他们的命运——你享受共情,而他鄙夷共情。
艾伊感到不解:“然后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没懂……艾伊,你是无根者,无痕者,无乡者,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幻影,万物与你抽离分隔,世界都会被你的意志孤立,这是先天之疾,更是一项天赋——”
-天赋?
“对,天赋,绝无仅有的天赋。你是无色之人,无色就代表着绝对的可塑,就像一张白纸,一滩清液:你愿意触碰谁,你便可以成为谁。学会将黑与白混合,你便可以成为“灰”。”
成为……灰。
“灰”
艾伊渐渐失神,门扉的文字好像恶魔的低语,透出香甜的诱惑:
“想象一下:不需要为任何事情投入情感,不需要为任何人的命运负责。与“沐光者灰”的色彩相似却不同,他只是你的一个侧写,一个面具,一个虚无之影——你可以毫无顾虑的侵占他的领域,他花费无数心力建设的密教,他招揽的门徒,他留下的美少女人偶,强大仪式,珍贵密传——这些都是你的玩具,而且是可以随时抛弃,无责拥有的玩具。”
-无责。
这个词对他好像有着莫大的引力,艾伊干咽一声,喉间尖锐的结节猛的抖动一下。
“玩具。”
“你不是最近刚入坑角色扮演吗……作为怪盗,养几个人格面具怎么了?不仅是“灰先生”,艾伊,你还可以是任何人——基金会的天才新星艾莲,下城的金牌牛郎狐狸!”
-不要!
艾伊打了个哆嗦,凭空生出些恶寒,这个职业也太可怕了……
而后,他沉思片刻,还是幽幽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这样的未来,听起来很有趣。”
“有趣?”
门扉突然停下了书写,艾伊眼前的光芒在下个瞬间变得无比汹涌,近乎疯狂——
“对了,对了!有趣,就是这样才对!有着灰的遗留,司辰的友谊,无色的本质,你的起点就是其他神秘学者的尽头,你在这内耗个什么劲?一个神秘二代哥,谁卷的过你啊!”
艾伊歪了歪头,似笑非笑。
-你看起来很激动。
“当然,因为你的病情好转了:艾伊,你既是演员又可以是观众,你同时是撰写与欣赏剧目之人,你就理应有这样的卓越感——高高在上的,随意的投下几句嘉奖或是鼓励,告诉他们:“让我觉得有趣,便是你们这些徘徊于囚笼中的庸者仅有的价值。””
门在诱惑他,是如毒液般腥甜的气味:“把这座巢,当成是为你服务的游乐场。”
-听起来还真是恶劣……
艾伊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
“原来,我天生就是当坏蛋的料嘛。”
“坏蛋?随你喜欢,你想成为圣人都可以——一切被你所能容纳的思潮,最后都会化作你的支点,成为你的力量,这就是攀升之路的本质,心智的升华,心灵的上浮。”
原来如此。
-我差不多明白了。
占用他人的生命,来填补我的空缺。
与此同时,狐狸的声音都轻快了许多:“这算什么?贷款支点吗……”
门像是悄悄密谋事端的同伙:“无责的贷款,不需要偿还的贷款……难道不是白嫖吗?”
一直白嫖,一直爽!
“就是如此……”
艾伊看着光幕中的自己,吐出一口烟雾,失神自语:
“我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不是“自己”。”
我不想当那只愚蠢弱小的狐狸,所以,我可以先试着成为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他把卷烟丢到地上踩灭,无意间环顾四周,发现那些堆积着的黑烬正在逐渐减少,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远处的天空不再逼仄压抑,也不再是令人作呕的,像是燃烧殆尽的焦油所拥有的黄昏色。
它看起来清澈多了,从摇摆晃荡的世界重新负上苍穹的色彩,隐隐间,有乌鸦嘶哑聒噪的叫声从深远的尽头传来。
能听见来自现世的声音——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你看起来好多了。”
“或许是的……”艾伊表情里露出的似乎是自嘲,“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临摹他人,取代他人,舔舐一切不属于自己的介质,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言的未来。”
门沉默两秒,发了一个擦汗的表情:“倒也不用这么极端……其实,除了角色扮演,你还有可以搭建的支点,方案不止一条。”
-比如
“比如美少女。”
-?
艾伊歪了一下脑袋。
光幕上的文本看起来很吵:“你在这个世界上每多认识一个美少女,你与巢的联系就会加强几分,等你认识了这里的每一个美少女,那你的支点就无穷无尽,你的器皿便坚不可摧——在攻略她们之前,你还有什么时间哭哭啼啼,这特么简直就是个天才方案!”
-……
艾伊想了想,突然眯眼微笑。
-“很有趣。”
“?”
门扉似乎没想到艾伊会是这个反应,似乎过于淡定了,本来还以为会被骂,“艾伊,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吓人。”
“按你所说,我在试着扮演“灰”。”
艾伊抚摸着焦黑色的大地,看着那些倾覆着的薄雪于回暖的气温里融化,他眯起眼睛,微微抬眸,目光仿佛穿透了三腔的器皿,越过现世,投射到那片无垠的红池,“门,我应该感谢你。”
“对诶,你当然要感谢我……”
门似乎有点心虚——
“但我又突然想起来,你似乎欺骗了我。”
艾伊抬起自己的右手,静静观察着每一段指节,又无声的握了两下拳,最后留了一根中指在外边。
“……尼玛!”
“我想起来——”他像是没注意到这个手势的含义,摩挲着中指,然后从虚无里摸出一节盘生着的环状绿植,“就在不久前,维尔汀送给了我们一件礼器,那是心锚……以它的力量,很容易就能将我从这里拖回去。”
“所以,门,你之前说什么可能回不去,把我吓唬的够呛,实际上,我根本没有生命危险吧?”
狐狸闭上眼睛,似笑非笑。
我都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隐隐间,随着指间那抹翠绿的进一步生长,这个世界正在一点点变得稳固,灰烬正被椭圆的叶片尽数吞吃。
而浮在半空中的那个红色光团,艾伊的器皿,也被环生的根茎一点点包裹,返回三腔之间。
【心锚】
“哥哥——”他已经听见涅的声音,在耳边呼喊,他露出像狐狸一样的笑,而后向门嗔怒:
“门,你也是个坏家伙。”
“彼此彼此,你要走了?”
-嗯。
向上的引力正在占领这个世界,焦黑的大地重新显露生机,心之破损已经被门的话疗加上环的修补所治愈。
-所以,我的病到底算好了还是没好。
“谁知道呢,心理治疗是个长久的过程,就算是我这个级别的医生也不好掌握进度,但现在,至少至少,为了找到更多的乐子,你也能稍微往高处攀上几步,就当复健嘛!”
贷款来的健康就不是健康吗?说过了,无责的贷款就是白嫖!
-也是。
“不过,我还挺喜欢艾伊那只小狐狸的,你别给我玩死了。”
这似乎是一个晦涩的警示。
让人想到某个哲学问题,比如那艘零件被换了个遍的船。
-我尽量。
艾伊点了点头:“或许我可以一边角色扮演,一边找点事情做。”
“你开心就好。”
“那么,艾伊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帮蠢鸟摆脱劣化……”他对自己说道,“但这太遥远了,遥远到无法作为支点,所以,我或许可以先找一些简单的目标,比如……”
比如,我要让涅能尝到味道。
门显得诧异,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似乎是重新审视了艾伊的心灵:“拜托,这听起来也太好心也太奉献了,一点都不符合你未来的人设,你可是要扮演灰的存在——一位密教导师,远郊之主,不仁之王。”
艾伊笑了笑:
-那是“灰”的形象,不是“艾伊”的。
“看起来你适应的很快。”
门感慨道:
“请记住,白蜡木之门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管是过去的灰,还是如今的你,艾伊。”
“谢谢,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艾伊感觉意识正被从自己三腔的世界一点点剥离,他现在看不到那扇门,只能脑补出它的形态——那扇永远紧闭,只从缝隙里透露出一缕辉光的纯白门扉。
“只是一条崩塌的道路。”
出乎预料的,门扉并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这对艾伊而言并不是一个需要保密的真相:
“默鸦已经告诉过你,天光之路,随着“那个准则”的跌落而塌陷。曾经那条完整的,直通宏伟的道路,如今只剩下起始的残骸——一道孤零零的门扉。”
“这就是门,背后为一片虚无的门。”
一行小字无声在他眼底上浮:
“失落的途径·天光”
原来如此……
艾伊想起他第一次洞见时看到的那段密文,隐隐中能够理解其中的一丝涵义,却还是模模糊糊窥不见全貌。
但他还是开口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你连灰做过什么都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他为天光的复苏打造了一场倾尽所有的仪式,那是一张巨网,你只需要漫步其中,等待被无形丝线缠绕着滚落,没入网的中心,谜底就会朝你揭开。”
艾伊感觉自己尾巴有点炸毛:“像阴谋论一样可怕。”
“一个能让基金会都感到恐惧的导师,他只会比你想象中的更可怕。不过,从今往后,他只会作为你的面具之一……”
“听起来好酷。”艾伊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四肢,感受着愈发轻盈的身体,只需要轻轻一跃,他就能从不再失控的器皿里脱离。
他把手背到身后:“门,我刚刚想到第三个目标了。”
“嗯?”
“我要修复你,重建天光的途径。”
“哈哈,听起来真不错……”门扉打了个哈哈就想敷衍过去,却被艾伊微笑着打断。
“刚才的话,是灰要告诉你的。”
“……!”光幕猛的闪烁一下。
眯着眼睛的狐狸,摆动着尾巴,在失色的大地上静立,投落的灰影单薄纤弱,像是夜晚湖畔挺拔的苍松树影:
“即使不知巨厦为何倾倒,但灰明白,道路应该如何向前延伸——当我重新站到这里,还是会希望久别重逢的老友能够认出我的红液,并给我适当的尊重,至少还愿意叫我一声……”
“灰先生”
下一刻,艾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器皿之中。
【大礼池】
沸腾后尚未完全冷却的红液预示着不久前的躁动,纯白门扉伫立于无垠池沼之中,发散的辉光微微颤栗,像是靠近高温而褶皱蜷缩的玻璃纸——
许久,聚拢在门扉上的辉光,才缓慢汇成一行意义:
“卧槽,吓老子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