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存在着无形之术。
这个秘密,艾伊从刚穿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晓了。
……
最后还是没能补上觉,挂着一对哑色黑眼圈从厕所走出来,艾伊叹了口气,随手把还剩半截的香烟按灭在水池里。
微量尼古丁已经派不上用场,咖啡因的效果也微乎其微,厚重的疲惫仿佛源于灵魂,昏沉的理性几乎无法供给思考,眼皮也在不断下合……
难办。
这下连增效剂都不管用了……几小时前的“洞见”耗尽了他灵魂里的理性与激情,感觉变成了一具被困在躯壳里的活尸。
艾伊眯着眼睛,抵抗着如潮水般袭来的困意,摸黑经过大厅,终于抵达电梯,在按下46楼的按钮后长舒一口气——
“早上好……”
身边一个同样摇摇晃晃的同事向他投来共情的眼神,悄悄往狐狸兜里塞了一粒薄荷糖。因为这幅招人喜欢的外表,艾伊也是习惯了被投喂,勉强挤出微笑,轻道一声谢谢,然后走出电梯。
身后传来小声的议论,艾伊抖抖耳朵,听了个七七八八。
“你别看这只狐狸人畜无害的样子……私底下烟酒都来的,大半夜在街上到处跑,经常一大早醉醺醺的回来工作,说不定已经被富婆包养啦……”
刚才给艾伊投喂的一人满脸错愕,还在不可置信的轻声嘀咕着“怎么可能”……
诶,抱歉,辜负你的好印象了……
艾伊摊手——
除了还没傍上富婆,他倒也没说错。
心中连丝缕波澜都没有掀起,艾伊在心底不屑一笑,他的条件完全能做到软饭硬吃,只要造好乖巧可爱的人设,自己的形象就坚不可摧!
至于有些同事喜欢碎嘴……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是传言降好感的速度快,还是艾伊提好感的速度快——他的这张脸,还有耳朵和大尾巴,可都不是白长的。
你知道这个公司,每天有多少人排队等着撸狐狸吗?
“琳姐。”刚到办公室,艾伊就切换成甜美的微笑,朝进门位置坐着的同事打招呼,“早上好。”
一看就知道在公司过的夜,穿着浅蓝工服的琳抬起头,脸上两道清晰的红印子——在桌上不小心睡着磕出来的。
她抓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吃痛的扯下一把断发,然后无精打采的回应:“早上好……”
看到艾伊的样子,她又一惊,“诶,你又没睡觉吗?又跑去你那个大姐姐那里享受了?”
靠,失算了。
艾伊才意识过来,自己目前的状态有多糟糕,薄如白纸的憔悴脸色,还有发暗的黑眼圈,看起来像是街头随处可见的毒狗。
这幅惨兮兮的模样比起招惹怜爱,更多的会让人毛骨悚然——
“离远点,别等下死我跟前。”
琳现在差不多就是这种心理。
刷好感计划失败,随手把刚从别人那得来的薄荷糖丢到琳的桌子上,艾伊幽幽开口:“琳姐……我要死了,今天上工就拜托您啦,如果可以的话记得帮我再打个卡……”
连吃带拿,好事全给你占了?
“想都别想——”
但艾伊根本没往下听回音,自顾自的回到工位,脱掉鞋子把脚收到椅子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仰头打了个哈欠,慢慢合上眼睛。
“晚安。”
“你妈!”琳气的牙痒,又对这只狐狸无可奈何,突然听到来自艾伊很随意的,又好似梦呓般的低语——
“我有个朋友失踪了。”
琳愣在那里。
艾伊自语着说下去:“因为这件事,我的另一个朋友很难过,她是个很蠢,但是又很善良的家伙……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还在担忧身边每个人的命运。尽管她已经努力在保护每一个同伴,却总有不幸发生——”
“我的那个朋友,大概是死了,也可能生不如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又有谁知道娜娜的结局呢?
艾伊吮抿着黑暗的惨剧,像是在嚼玻璃渣子,从舌根底下,还有喉咙深处,都泛出浓郁的血腥味。
他把头埋进尾巴里,轻声感慨道:“从底巢爬上来的人总是这样,离开了一片沼泽,又被向下的引力拖拽着拉向一个深渊。”
我其实一直都搞不懂。
“下城的生活虽然枯燥,但只要按部就班的生活,也足够安逸,却总有人不满足于现状,想要追求那些虚无的欲望……沉迷于更深的诱惑。”
被渴慕追赶着上浮,实在是蠢透了。
“他们到底想去哪里?”
艾伊到最后也没再睁开眼睛,他轻语着:“琳姐,你以后想去哪里?”
“我?”琳还在思考怎么安慰狐狸,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头上,一时语塞,干巴巴道,“不清楚诶。”
“都一样。”
艾伊嘴角勾出一个弧度,自嘲的发笑:“我也没想好……”
我也没想好……要如何通往塔尖。
“就这样吧,琳姐,我真得睡一会了……”艾伊打了个哈欠,湿黏的泪痕从眼角渗出,“叩见琳神,掌管优质睡眠之神,恳请您的宽恕——不要叫醒我,求求啦。”
“……”
看着狐狸把脑袋埋进尾巴里,呼吸一点点变得缓慢均匀,琳叹了口气,抬起的手想给自己一巴掌,犹豫片刻后又讪讪放下:
“靠,我怎么就狠不下这个心。”
琳骂骂咧咧的翻开手头的文件,一想到今天要做两个人的活,不由捂额悲鸣。
都怪艾伊。
都怪他突然提及“自己的朋友可能遇难了”,在这样悲伤的氛围下,琳怎么好意思拒绝“帮一天工”这个小小的请求。
哎,被狠狠道德绑架了。
作为同事里少数看穿艾伊伪装的聪明人(自认),琳自始至终把他当成“屑狐狸”和“长得可爱的混蛋”来看,毕竟这家伙真的就是百无禁忌,面对工作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条懒狗!
太可怕了,琳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公司里最大的一条蛀虫,不由打了个哆嗦。
不过,这个印象在她点开艾伊传来文件的一刻得到转变——这家伙的代码写得还怪好看的,分层架构清晰,备注简洁干净。
这样一来,大概能节省不少的工作量。
一个小时过去,琳开始出汗——“这里还能这么写?”
“有点棘手,但会看懂的。”
两个小时后。
新来的职员在门口探出头:“琳姐,总管喊你过去一趟……”,“别吵,我在思考。”
两个半小时后,琳摘下耳机,瘫软在工位上。
“我看见了……”
她口吐白沫,面色潮红:
“前端上帝。”
……
用奇怪的方式改写了自己在外的传闻,艾伊还不知道自己“前端上帝”和“代码之神”的名号即将传遍整个公司。他现在闭着眼睛,疲惫却无法入眠,只好继续研究无形之术。
思来想去,还是该把这种力量形式称为“密教”。而关于密教的知识,就是除去“这具身体”、小十万的存款,还有远郊的独居公寓以后,前身留给他的最大遗产。
之前,他一直都不敢透露分毫有关无形之术的了解,工作期间更不敢议论或是研究这股力量的来源。
主要原因是艾伊还没掌握关键情报,比如巢都主流官方对密教的态度,还有密教徒在这个世界的地位。
初步估计,应该不会太好,不然自己是怎么穿过来的?
狐狸有点头疼——
前身留给他的记忆中断在日常工作与长久谋划的一场仪式之间,艾伊不知道前身是怎么死的,是被敌对者用无形之术谋杀?还是在恐惧与欲望的交缠中迷失自我,灵魂溶解……
谁知道?
有这样一个因未知原因魂飞魄散的前身,艾伊也不敢轻易尝试在巢都创密教。
“哎,要是在正常点的世界,大不了跟防剿局做过一场。”
可这里是底细未知的巢都,受命清剿自己的可能有高呼“赞美欧姆弥赛亚”的机械教教士,也可能是身高三米的阿斯塔特大只佬,或许还有95%肉体改造的赛博坦精神病。
对于一个前期的密教徒而言,这都太危险了。
但是……
艾伊陷入迷茫。
但,如果要前往“塔尖”,自己却只有这条唯一的通道——要想通过积累权利与财富攀升上去,可能性太过缥缈,甚至没有过可供参考的先例。
他查阅了很多资料,在巢都漫长到遗失痕迹的历史上,只有几位事例不可考,更像是被选出来鼓舞人心的背景板角色之外,从未有人在明面上升入“塔尖”,最多也只是从下城升入上城。
没办法了。
艾伊默默做出决定:今天下班之后,就回家一趟。
只是回家一趟还要专门下决心,听起来很扯淡,但艾伊知道这一点都不简单。
他要去探索原身的那个家,位于北河远郊的一所住宅,“艾伊的单身公寓”。
在原身留下的记忆里,那是他进行密教活动最频繁的地点,遗留着仪式,洞见,还有攀升的痕迹与秘密。
一个密教徒的巢穴。
自己的原身,他所有的财富与力量都来自无形之术,只要回到家,自己就能在密教巢穴里寻找到更多关于攀升的细节,或许还能搞清楚原身的死因,还有那场悬而未完的仪式。
不过,真的要去远郊吗?
艾伊想到此程的目的地,又不由打了个冷战。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回去那里——
在远郊,距离日常生活比较近的活动:大多都是人口贩卖,月亮糖交易,暗网的线下见面会……北河九成黑帮的总部就坐落在远郊,在那里见到十个人就有十个人是逃犯,其中四个是马仔,四个是糖人,还剩一个教父和一个密教徒。
再扯远一点,下城几乎所有“都市传说”都起源远郊:死而复生的尸骸,首尾相连排列成诡异图案的蜈蚣与蠕虫,流淌黑血的钥匙孔,和吞吃活人的豪宅……
比起远郊的混乱和无序,公司已经算是天堂。
或许那里就是下城最接近底巢气质的地方。
从那个恐怖的家离开之后,他已经在公司和便利店留宿了三个月,这期间彻底封存了自己有关密教的记忆,本来只想过平静安逸的生活……
“我明明只想过平静安逸的生活口牙!”
艾伊感到恍惚,同时生出些许困意,莫名间,时隔三个月,他又一次回忆起自己的“上辈子”——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个乱糟糟的房间,外卖袋子和空易拉罐占据了所有可以站立的空间。艾伊依稀记得自己是个家里蹲,在父母去世之后更加严重,吃喝用住几乎都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解决。
没有疾驰而来创死自己的大货车,也没有因为深夜加班而被福报随手带走。艾伊从不觉得自己会过劳猝死,毕竟他一直很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每天睡前都要喝掉一整杯温牛奶,即使作息颠倒也坚持睡满十个小时。
想到这里,连艾伊本人都忍不住嘴角抽搐:“怎么看都是个废物啊。”
这样一个活着就比死了多浪费几口氧气的家伙,真的拥有所言的“欲望”吗?
他又想起上辈子双亲去世的那天,自己也没能留下一滴眼泪。艾伊就是像这样,在众人无法理喻的目光中异化成一个怪胎,“薄凉”是身边人对他唯一相近的形容。
这样的自己,到底又在“渴慕”什么?
他翻了个身。
我……
他嗅着自己尾巴上传来的香草气味,是这具身体自带的体香,本来应该很好闻,但总觉得掺进去一股烟味和酒味,让人不太舒服。
困意袭来,狐狸在狭窄的椅子上又翻了个身,只过去几秒,便沉沉睡去。
…
…嗡……
隐约,有物振翅,从窗户边上透进来的辉光无形抽搐,像被揉成一团的褶皱玻璃纸。
寂静中,一旁的琳突然挠了挠耳朵,她迷茫的环顾四周,却注定一无所获,只能轻骂一声:
“谁的垃圾又没倒……都生虫子了。”
在这个小插曲过后,办公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嗡鸣在死寂中无处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