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周桢迟疑了几秒。
南沙？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恍惚间，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总是很温柔的女人的声音。
“宝宝别哭，妈妈不疼。”
南沙是花都市下辖的县，虽然不大却很宜居，承载了他整个童年。
周父周母是做生意的，早年在外打拼，把他留在了南沙外婆家。在那里，他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人生中的六年。
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父母事业有成，全款在房价离谱的市中心买了套别墅，生活也稳定下来了。
于是，两人商量着把他接回了花都。
“每年都会回去，去看看外婆。”周桢笑了笑，语气有些怅然，“听外婆说，前年移植的桂花树已经开花了。不过院子里的葡萄架没了。”
“啊？我还想说过去看看呢。”乔乔扯了扯衣角，心里有点失落。
用余光瞥了眼周桢，她试着找起了话题，“那，虎妞呢？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它可听话了。”
“六年前就去世了。”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啊？”乔乔脚步一顿，愣了好几秒才转头，“怎么会？狗狗的寿命不是十几年吗？你跟我提起它的时候，说它才一岁多啊。”
“生病了。”周桢神色平静，简单的把虎妞的情况说了一下。
虎妞是一条中华田园犬，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也是外婆的得力干将。因为毛色是很少见的老虎皮，所以取名虎妞，是个很有灵性的狗狗。
他被父母接走时，虎妞从外婆家跟到了高速路口，口中仿佛被遗弃般的呜咽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乔乔听完这些话，眼眶泛红，低下头紧紧攥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蠢，好傻，早知道就不提了。
他喵的，我真该死啊……
“叔叔阿姨怎么样了？现在还好吗？有这么个明星女儿，他们应该很欣慰吧。”静默了半天，周桢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随口问道。
以前放学的时候，他总会看到一对很养眼的夫妻开着价值不菲的库里南，恩爱着携手来学校接她回家。
说不羡慕是假的。
因为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挺好的。我妈又谈了新的恋爱，现在很幸福。”乔乔微微转头，“他们俩离婚了。”
“嗯？”这下轮到周桢呆住了。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亦或是单纯地想找人倾诉。
乔乔说了很多。
从一开始转学到花都，人生地不熟的，很幸运结交了他这个朋友。再到后来的国外留学，拼了命地学习也没能挽回父母摇摇欲坠的婚姻。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记忆中唯一称得上温暖的东西就是住家妈妈接送她上学时开的那辆白色面包车。
虽然不豪华，甚至有些旧了。
但是却撬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一部分。
当然，还有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就在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点开某个人的节目视频，自己给自己打气。
总有一天，我要和他一起站在舞台上。
闪闪发光。
不过这些，她没说。
“白色面包车？”周桢挠了挠头，眼神有点怪异。
虽然很感动，但是……
这属于消费降级吗？
以前是库里南，去了国外只能坐面包车。
“对啊，住家妈妈人很好的，我们现在还有在联系。”乔乔瞥了他一眼。
从她的位置看过去，一眼望见的就是周桢直挺的鼻梁，从山根到鼻尖接近于直线，稍微带点微微的驼峰，硬朗又帅气。
盯久了，呼吸不由放缓。
这样一张脸，应该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阳光洒在行道树上，透过遮不住的叶缝，斑驳地落在两人的脸上，杂糅着不安分的热情与温柔的凉意。
蝉鸣坠入热浪里，一圈圈荡漾开来。
聒噪，但是不讨厌。
走在路上，乔乔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呐，看完学校，咱们先去吃个饭吧。我有点饿了。”空气中飘来一股泡面的香味，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觉得有点饿了。
小吃这东西，还是不顶饱哇。
炫再多也没用，稍微一运动就消化掉了。
“好啊，这不到学校了嘛，等会儿咱们就走。”周桢停住脚步，看了眼不远处红底金字的校名挂牌——古月镇第一初级中学，嘴角一扬。
两人走到学校门口，不出所料地看到金属材质的大门紧闭，上面落了一把锁。
“怎么办？找门卫大爷吧。”乔乔上前拽了一下门锁，发现锁的很结实。随即转过脸和周桢对视了一眼，说道。
“只能这样了。”周桢点了点头，让她呆在原地，自己去门卫室说明一下情况。
虽然不知道乔乔为什么执意要来古月镇的学校参观，但既然她提出来了，在计划可行的情况下，满足她的想法也未尝不可。
颜值即正义。
水手服，少女，校园，蝉鸣。
听起来还挺美妙的。
周桢都不知道自己上一次进校园是什么时候了。自从大学毕业，他就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之中，心甘情愿当社会上的螺丝钉。
成年人的世界，教会他的第一个道理就是要学会妥协。
也许是想找回以前的意气风发，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答应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现在是七月份，不管是大学生还是小学生，这个时间点都已经放暑假了。
放眼望去，学校的操场上空空荡荡。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门卫室里居然坐着两个半大少年。
看着桌面上吃得就剩几口汤汁的泡面碗，周桢终于明白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泡面味儿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了。
“你找谁呀？”
猛然瞅见窗户外站着一个不认识的蓝衣青年，拿着手机似乎是在发消息的寸板少年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
“我找学校的安保人员。小兄弟，这里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吗？”周桢友好地挥了挥手，解释道。
“哦，你说的是刘叔吧。”
另一个白衣黑裤，头发微卷的男生听了他的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将手里的书本一放，道：“刘叔现在不在，他忙去了。有啥事你说。”
“噢，是这样的，我想……”
于是，周桢给他们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乔乔，将两人想进学校参观一下的想法给两个少年说了，征求他们的同意。
五分钟后，门开了。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走过来帮他们开锁的寸板少年看到乔乔的样子，稚气未脱的脸不自觉地红了，小声夸赞道。
这个姐姐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
古月镇的居民因为日照的原因，皮肤或多或少会有点粗糙，有种山里人的特质。
该怎么形容她那种细腻白皙的皮肤呢？
像是白豆腐，水水润润的。
……她应该会害怕糯米和阳光吧？
听到有人夸自己，乔乔本来还有些郁闷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谢谢，你也很帅气。”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笑呵呵地说道。
哎呀，被人夸的感觉太爽啦！
难怪网上会有夸夸群这种东西的存在。
“姐姐，你们。”留着寸板的小少年回过头看了看跟在两人身后的摄影师，有些好奇道：“这个人一直在后面拍你们，你们是在拍什么节目吗？”
“还是说，你们两个是网红呀？”少年又补了一句。
周桢看得出来，这个少年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不然不可能认不出来乔乔。
于是他很干脆地对少年说两人正在录节目，还告诉了他节目的名字以及播放平台，主打一个真诚。
“天呐，原来你们是明星！”少年激动地招呼另一个男生，冲门卫室大喊道：“勇哥，快来！这两个人居然是大明星诶。”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被喊到名字的张勇从门卫室里走出来，没好气地白了少年一眼，“你哥我早就知道了，瞅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息！”
周桢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对他这种反应感到十分新奇。
不是说每个人见到明星都会激动地大喊大叫，他也知道，有些人天生就对活跃在大荧幕上的明星无感。
周桢惊讶的点，在于这个少年身上那种沉稳、波澜不惊的气质，有种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成熟稳重。
少年老成。
这种气质出现在一个小镇上的孩子身上，尤为难得。
“陈启明，你记住了。”
张勇扫了周桢和乔乔一眼，走上前来，对激动得满脸通红的陈启明，一字一顿道：“我张勇，以后也会站在大舞台上，受万人瞩目！”
呦吼，这小子口气不小嘛。
有种！
哥喜欢！
听了他的话，周桢默默在心里点了个赞，对这个叫张勇的人更有好感了。
“来吧，未来的大明星。给个面子，让咱几个合张影吧！”一直没说话的乔乔眼瞅着气氛有些尴尬，适时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微笑着插了一嘴。
她可是瞧见了。
这个叫陈启明的少年时不时地偷瞄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结合他刚才的行为，相机软件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极有可能是想合张影。
但是吧，被这个勇哥一搅和，反倒不好意思了。
无所谓，我会出手！
张勇说完这句话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怎么有种向别人挑衅的感觉？
达咩呦。
正后悔着呢，忽然听见眼前这个精致得仿佛瓷娃娃般的漂亮姑娘，说要和他们合张影，还叫他“未来的大明星”……
一点架子都没有，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嘲讽他。
张勇一时间竟呆住了。
“傻站着干什么？勇哥，快合照呀！”陈启明眼睛一亮，连忙打开相机，高高举起手臂，对准四人的脸就“咔嚓”拍了下去。
男生拍照不像女生那么麻烦，不需要摆各种姿势，亦或是挑各种角度，只需要贡献一张脸就可以了。
乔乔天生丽质，死亡芭比粉都扛得住，所以也不在意什么美颜了。
原相机直出。
画面里，四个人的笑容都很灿烂，且肉眼可见的真实。
张勇和他们拍过照后，就回门卫室继续看书了，留下一个陈启明，跟在这两位访客身边，像个小尾巴似的在学校的露天操场上转悠。
毕竟，张勇和陈启明两个人，只是临时被刘叔薅来看大门的，带校外人士参观学校这个事情远远轮不到他们俩做主。
正常情况下，是要上报给教务处的。
好在周桢和乔乔两人只是想在学校里面走一走，回忆一下青春，又不进入教学楼。
而且全程都由陈启明跟着，倒也不妨事。
“啊，一回到学校，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呢。好怀念啊。”一踏进学校大门，乔乔就把小手背在后面，俨然一副派头十足的过来人模样。
“臣附议。”周桢接了一句。
这个中学虽然只是个乡镇初中，但是环境还是蛮不错的。
操场的面积很宽敞，周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阳光透过叶缝洒在操场上。塑胶跑道、足球场、篮球架等等体育设施一应俱全。
许多人看着这一幕，感慨万分。
——“这真的是镇子上的初中吗？和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诶。”
——“现在都提倡素质教育了。我是老师，现在也是在县城里教学，我们学校年初的时候才翻新了一下操场，和他们这个差不多。”
——“羡慕嫉妒恨啊！我上学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都是灰扑扑的大泥地。酸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诶？这个学校的校长好像挺有钱的，我去度娘上搜了搜，好像是搞艺术的。”
——“搞艺术？那没事了，没钱谁玩得起？跟音乐一样。”
……
“小陈，勇哥以后是想当演员吗？还是歌手啊？我刚才听他说，想站在大舞台上。”乔乔回过头，有些好奇地盯着陈启明，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呃，这个啊。他叫张勇，虽然年龄比我小一点，但是气势很足。又是班长，所以我们班上的人都叫他‘勇哥’。”陈启明挠了挠头，有点害羞。
“勇哥想成为一名演员来着，他底子很好的，去年跟着老师上花都表演舞台剧，还拿奖了呢。可把校长高兴坏了，发了一千块奖金。”
“今年初三嘛，他成绩也不错，全校前五名，所以想冲击一下上余戏剧学院的附属中学。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很相信勇哥的！”
说完，陈启明拍拍胸脯，作为张勇的头号粉丝，他很骄傲。
“这样啊，当演员很累的。”乔乔点了点头，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单手支起下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你不是做过演员嘛，周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她转过头去，目光轻轻地落在周桢的侧脸上，似乎在思考他会怎么回答。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清秀的侧脸上，在他的头发上洒下一片光圈，温柔又耀眼。
此刻，周围的一切在她眼里都仿佛失去了色彩。
她想知道这个人后来的故事，关于没有在镜头前展示过的，她不曾参与的。
那未曾知晓的，消失了八年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