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正殿。
秦王政背对着百官,目光冷冽,但一言不发。
姚贾的面色透着一丝焦虑,匆忙从群臣中出列,老脸苦涩,缓缓说道:“君上,韩非并无才能,不过是坐而论道的儒生罢了!”
说罢,姚贾面露凶相,眉头紧锁,隐隐有怒气在眉宇间升腾,高声道:“臣请君上杀之!”
秦王政豁然转身,目光死死的向朝堂上的姚贾俯视而去,惊得姚贾额角浮现汗珠。
只见秦王政面色凝重,双目散发出厉色,道:“孤王请公子非入函谷关,有何不可?”
请字,秦王政刻意的抬高音量,震慑不少朝臣冷汗直冒。
秦王政再次用冰冷的语气,呵斥姚贾道:“韩非何罪?孤王不分青红皂白,断然杀之,莫非是向天下宣告,孤王是不仁不义之君?”
一顶沉重的帽子扣在姚贾头上,压得姚贾胸口发烫,顷刻间跪拜在地:“臣不敢!”
念在姚贾曾为秦王游说楚国,有不世之功,秦王政没有定罪。
秦王政笑道:“先生,请起。”
旋即,秦王政脸上的笑容消逝,目光冷冽的看着百官道:“还有谁要劝谏孤王吗?”
不得不说,秦王政的一道杀鸡儆猴着实有用。
喧闹的朝堂顷刻间安静下来,而秦王政逐步平复复杂的心情,跪坐在帝榻上。
韩非被秦王政宣入大殿,虽然百官念及秦王,不敢怒斥韩非,但难以掩盖他们内心的愤怒,难以掩饰他们狰狞的面目。
“拜见秦王。”
韩非行礼,拱手道。
秦王政的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笑容,淡淡道:“孤王爱才,公子之文采孤王仰慕已久,读公子之雄文如饮甘露。”
“今日宣召你入秦是迫于形势,莫要怪罪孤王。”
“久闻公之大名,不知先生可否辅佐孤王,做一番福泽万民的不世之功?”
语气态度颇为温和,让韩非开始重新打量这位少年君王。
韩非淡然一笑,拱手道:“君上雄才大略,臣仰慕已久,特来入秦,一睹秦王威仪。”
李斯瞠目结舌,没想到三年不见,韩非竟然开始客套起来,也学会了纵横之术。
只见韩非继续道:“臣不才,只能陈诉粗略见解。”
待秦王点头同意后,韩非从衣领中拿出三通竹简,对百官解释道:“此乃臣周游列国,遍览诸侯国治世之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总结出的个人见解。”
秦王政看着韩非手中的竹简,越发好奇。
数日前,小稚奴千里迢迢带来的两通竹简,便能使孤王醍醐灌顶,不知这次韩非精选的三通竹简,又是怎样的治国之道?
韩非瞥见秦王震惊的面容,内心如同决堤的大江,止不住的激动起来。
但心喜不行于色,韩非郑重道:“商君之法,只能富国强兵,但弊端日益显露,恐怕已不合时宜?”
终于,百官难以忍受愤怒,纷纷提出质疑。
“商君之法,是富国强兵之法,使得秦国日益强大,有何弊端?”
“公子,你休要口出狂言,商君之法的效益六代先王有目共睹,哪里不适合秦国?”
“公子是韩国人,对我秦国一知半解,竟然大言不惭的谈论商君之法不合时宜?”
姚贾轻蔑的对韩非翻白眼,冷笑道:“韩非你愚昧无知,无非就是像赵括这样的纸上谈兵之辈!”
大殿内笑声不止,都在指责韩非只是坐而论道,耍嘴皮,掉书袋,说些与社稷无关的空话。
秦王政一锤案几,大殿内迅速安静下来。
韩非冷笑一声,举起竹简道:“商君之法,的确不合时宜,其弊端有三。”
“其一,斩首立爵,秦军为虎狼之师,却不仁不义,即便是已经投降的士卒也要就地坑杀,袍泽之间甚至为了军工,自相残杀。”
“其二,连坐法,相互告发,相互间距,却使得百姓生活在互相猜忌的恐惧之中,”
“其三,轻罪重罚,使得教化被轻视,百姓被剥削,被压迫。”
“其弊端日益显现,恐怕难以作为君上治国之道。”
“臣集法术势与一体,做君王之法,请君上品阅。”
说罢,韩非将竹简置于头顶,宦者令喜上前接过竹简,供秦王品阅。
秦王政将竹简徐徐展开后,一句话吸引住了秦王政的眼球。
“明法制,去私恩。夫令必行,禁必止。”
看着字里行间内干货满满,秦王政有一种饱读诗书的畅快感。
仅仅是通篇浏览,秦王政就爱不释手,足以看出韩非献上的三通竹简有多重要。
集商鞅的法,申不害的术,慎到的势于一体。
以君权为法制轴心,以督察臣下为行法要害,以律法为唯一准则,给秦王政阐述了正确的治国理念。
韩非见秦王陶醉其中,竟自作主张的为秦王解释文章的每一句话。
“以君上的威仪使百官臣服,使令行禁止。而官吏要根据才能任免,君王则掌握生杀大权,可以...”
韩非沉醉于自己的慷慨激昂的演讲,在演讲的最后,韩非这才抬起眼睛,瞥向秦王。
见秦王沉默,韩非松了一口气。
秦王政同样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满是竹简的一字一句,耳边回荡着韩非郑重的陈词,每一句都回味无穷,值得秦王反复阅读。
不知是对韩非治国理念的认同,或是对知遇难求的感动,还是治世大才的尊重,眼角竟挂起了两行清泪。
大殿内,文武百官都耐下性子,开始聆听韩非慷慨激昂的陈词,虽然表面默不作声,心中却是惊起了惊涛骇浪。
下一刻,秦王政大喜道:“公子非果然才高八斗,谋略超群,即日起,公子非擢升客卿令。”
百官瞠目结舌,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但秦王力排众议,不顾大臣的反对,执意如此,韩非不好推辞,便只能拱手道谢。
韩非顺利通过秦王政的第一道测试,秦王政对韩非羡慕不已,甚至扬言要以君侯之礼相待。
但。
姚贾和李斯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对韩非才能的嫉妒,更是对韩非意图联合山东六国共同抗秦的厌恶。
两人四目相对,一股难以形容的阴险挂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