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牧守

至深至浅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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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父女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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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实在无聊,而且早上睡饱了也不想午睡,最后只能让知画取了往日的画作来观看。

画作多是些山水、花鸟,不像素描那样写实,却颇有些或宁静或活泼的意境,涂浅溪作为门外汉,只觉得好看,却说不出那里好来。

正看画呢,门外一个粗豪的声音问道:“知画,小姐可醒了?”

知画应是,门外那人便接着说:“老爷唤小姐去书房。”

涂浅溪便出了闺房,见门外站着个魁梧雄壮的中年男人,黑黢黢如铁塔一般,目露精芒。虽作随从打扮,难掩彪悍之气。

涂浅溪从知画的讲述中得知,此人唤作童擒虎,担任便宜老爹唐哲的亲随兼护卫,随其从老家一直到休宁,忠心耿耿,为麾下一等信任之人。唐哲亲昵呼为阿虎,唐窈娘则自幼唤作虎叔。

“虎叔好。”涂浅溪笑意盈盈地打招呼。

“小姐身子可大好了。”虎叔凶巴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都好了。虎叔,爹爹找我何事?”

“这我可不知,快去书房吧,别让老爷久等了。”

涂浅溪便跟在虎叔身后,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穿过几道月亮门,七弯八绕,但见院中假山怪石,清泉流水,花树明丽,游鱼狡黠,意趣非常。最后到达一间古朴素雅的屋子,门前一副对联写着“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门楣上写着春秋堂,这便是唐哲的书房了。

虎叔停在门外,伸手示意小姐进去。

涂浅溪内心一阵忐忑,终于要见到这个世界的父亲了,总觉得有点心虚。犹豫片刻,推门进去,入眼立着一扇绘着梅花的屏风,绕过屏风,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书桌后正襟危坐,右手执书,左手捻着颌下长须,正看的忘形。

涂浅溪立在书桌前,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扰,却见那男子盯着书册,左手在书桌上摸索。涂浅溪一看,书桌上摆着一盘糕点,便取了一块,放到男子左手中。

“窈娘来了,怎不出声提醒为父。”男子惊觉,放下手中书,脸上浮现出了笑容,随即笑容一敛,换上严肃的表情:“我的乖女儿,这次真是吓死爹爹了,以后切莫胡闹了。”

涂浅溪乖巧地点头,细看男子,只见天庭饱满、双目有神,面如冠玉,鼻若悬胆,颌下长须约有尺许,器宇轩昂,温润如玉。这休宁知县唐哲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转念一想也合理,只有这副好皮囊,才生得出唐窈娘这样的花容月貌。

男子示意涂浅溪在桌边木椅上坐下,接着便是不停的嘘寒问暖,问身子可有不爽利,问可有受着惊吓,问饮食是否可口,问胭脂水粉可要增添,事无巨细,无不关切。涂浅溪虽觉絮叨,也颇感动,看来这个便宜知县老爹是个十足的女儿奴。

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己出生在湖北的一个十八线小县城,家庭虽不富裕,却也温馨。父母含辛茹苦将她养大,从未让她受过委屈。记得考上大学的时候,父母脸上由衷的笑容,在亲戚朋友面前得意的神情,历历在目。唉,也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父母知晓了女儿失事的消息,该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涂浅溪放飞思绪,一时间悲从中来,泪落如雨,待回过神来,忙擦泪掩饰道:“爹爹对孩儿关怀备至,倒让孩儿想起娘亲了。”

男子愕然,竟也垂下泪来,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涂浅溪觉得好生奇怪,之前知画并未讲起主母,便试探道:“孩儿这次意外,好多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竟想不起娘亲的样子了。”

男子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缓缓讲道:

“你娘闺名清宁,原是湖北布政司治下荆州府江陵县的富商童氏之女,为父则出身荆州府监利县,亦是小康之家。”

“因两家长辈有生意往来,便于永乐五年撮合良缘,结了两姓之好。结亲之后,为父与你娘感情甚笃,可谓举案齐眉。”

“永乐六年,你祖母去世,你娘让为父专心科举,自己独自操持家业,管理内宅,阖府上下,井井有条,无不服帖。”

“永乐七年二月,为父中了应天府会试,不久你亦降生,真真是双喜临门,为父取《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为你定了乳名窈娘。”

“因天子巡狩北京,原永乐七年的廷试迁延至永乐九年三月在北京举行,为父千里赴北京,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最终名落孙山。”

“为父深感耻辱,寄家书言明将不归乡里,悬梁刺股,再战永乐十年大比。”

“永乐十年,为父再次春闱,幸得了个三甲同进士出身。”

“琼林宴后,为父拜别天子,告假返乡,真觉得光宗耀祖,踌躇满志。”

“待回到家中,方知…方知你娘早已身染重病,终于永乐九年冬不治……”

“你娘临终前恳求族人亲朋,不告知我消息,以免干扰我春闱。可怜整整一年家书往来,我竟毫无察觉。”

“自从你娘走后,为父心灰意冷,立誓永不再娶。”

“永乐十一年,为父在都察院观政结束,参加吏部诠选,得授原武知县,还未赴任,就惊闻你祖父仙逝,便返乡守孝。”

“丁忧期间,为父闭门谢客,还好有你承欢膝下,寝地弄瓦,天伦之乐倒也融融。”

“永乐十三年,为父丁忧期满,起复为武清知县,不忍留你独自一人,便让阿虎将你从监利老家接来,为父历次平调他县,也一直将你带在身边。窈娘,如今就只剩下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了。”

男人言及于此,终于不胜悲痛,捂着脸呜呜痛哭起来。

涂浅溪静静地听着,泪流满面,感受着这个悲痛的男人带来的悲痛。渐渐地,她的悲痛和少女唐窈娘的悲痛如溪合流,不分彼此。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也渐渐和心中父亲的形象合而为一,觉得无比亲切。她不由得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爹爹!”

仿佛是一个引子,一些属于少女窈娘的记忆潮水般涌来。脑海中一个陌生的女娃,从牙牙学语,到黄发总角,再到豆蔻年华,一天天一幕幕如水流过。最后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清丽女子,对着她盈盈一礼,微笑着化作万千花瓣,融入春风,了无痕迹。

“从今天起,我便是唐窈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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