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慧子点了点头,心想,既然他这样说,就等于已经默认了自己是军统或是红党的身份。
那么,还是告诉他实情吧,不然,他不会听自己的劝离开金陵的。
于是,小林慧子向他坦诚了自己日本红党、反战同盟成员的身份,并把今天收到的密信内容完整的告诉了他。
程浩听完震惊之极,没想到,小林慧子看上去这么温柔婉约,楚楚可怜,居然是一个阵线上的同志。
他将慧子的手紧紧抓住,内心非常激动,差点就想把自己是红党地下党员的身份告诉她。
但想想还是先忍住了,毕竟这里是记者站,万一有窃听器或隔墙有耳呢。
“我明白了,谢谢你,慧子。”
程浩紧抓她的手致谢。
“那,你什么时候走呢?要不要我帮忙送你离开金陵?”
小林慧子急切地问。
“你答应我了吧?那天别去庆典上。”
程浩没正面回答,反问她。
小林慧子迟疑着点了点头:“嗯,不去。”
程浩放心了,道:“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我有事先走了。谢谢你,慧子!”
说完他松开慧子的手,起身来到门边。
“不用考虑,赶紧走!”
慧子跟了过来,急切地说。
程浩把门拉开,转身望着她说了一句:“放心,我有办法!”说完他大步走了。
能仁巷,张阿婆家一楼。
程浩走了进去。
张阿婆正坐在厨房里的小板凳上拨毛豆,见他进来赶快起身。
“在屋里。”张阿婆朝金吉峰房间努努嘴,意味深长地望着程浩笑。
程浩知道她的意思,掏出一块银元递给她:“我有事找他,你别进来,还有,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找过他。”
“侬放心啦。”阿婆笑眯眯地接过银元,放到嘴边吹了一口气,赶快放到耳朵边上听声音,脸上笑得皱褶可以夹住过路的苍蝇。
程浩推门进入房间。
金吉峰正躺在床上发呆,见他进来吃了一惊,从床上跳起来,质问:“你是谁?”
认出他是租房那天进来的人,“是你,你来做什么?”
“这么快就把救命恩人忘了吗?”
程浩嘴角轻微上扬。
“原来是你!”
程浩的声音让金吉峰想起来了。
他脸上神色缓和下来,忙拾了条凳子过来,请他坐。
程浩反手把门关紧,接过凳子坐了下来。
“今天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救我了?”
金吉峰坐在床沿上,开口问道。
“对,但前提是你得先把你的身份,来金陵的目的如实告诉我。我既然救你的命,你没理由不相信我。”
金吉峰略一犹豫,低头想了想,抬起头说,“好吧,我全告诉你,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嗯。”
“我父亲是韩国的高官,祖国被日本占领后,日本人想让我父亲当韩奸,他不答应,日本人要杀他。我父亲带着母亲、哥哥和我,全家逃到东北。在那里我父亲和流亡的其他人一起,参加了抗日组织,一次他们开会的时候,有叛徒出卖,日本人来抓人。我父亲没有来得及逃走,拉响了手雷,死……死了!”
说到这里,金吉峰低头哽咽起来。
程浩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金吉峰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我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昏了过去,我哥哥掐她人中把她救醒。我们担心日本人查到我们的住处,来不及收拾东西,马上离开住处,准备逃跑。”
“刚出门不久,日本人就追过来了,有人给他们带路。当时我们雇用了一辆马车逃跑,走在一条山路上,日本人的汽车从后面追了上来。我哥哥跳下马车,他让我们拐进一条小路,他自己拿枪朝日本人开枪,并把他们引开。马车穿过小路逃到了山的另一边,暂时躲开了日本人的追击。”
“后来天色黑下来了,马车车夫见有日本人追击,吓得不敢再搭我们,让我们下车。我们再三恳求,我母亲都给他下跪了,他反而跪下来恳求我们,说他家里也有老小,绝对不敢得罪日本人。”
“就这样,我们被马车夫抛弃在离城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山脚下,当时是大冬天,雪积得很厚,天气寒冷。我们冻得不行。可是,母亲放心不下我哥哥,她要重新走小路返回去找我哥哥。”
“我要陪她一起去,她不肯,把我安置在一个柴草堆里,让我躲在里面,绝对不要出来,一定等她回来。她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往雪地里走回去了。”
金吉峰说到这里脸上泪流满面,无声泪流。
他接着说:“我在那个草堆里等啊等,等到下半夜,还不见母亲和哥哥回来,我慌了。我不管那么多,从躲藏处走出来,也朝那条小路返回去,去找我哥和我母亲……”
金吉峰呜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程浩又起身轻拍打他的后背安慰他。
这个二十三四岁的男人哭得非常伤心。
也许是不愿意让外面的张阿婆听到吧,他极其悲痛,非常伤心,泪流满面,但没有哭出声来。
良久,他平复了些情绪,哽咽着继续说道,“……我踩着雪地,一路来到山的那一侧,就是我们开始坐马车的那条路上。没有看到一个人影,除了风吹树叶和积雪从树下落下的声音,没有任何声响。我沿着大路寻找母亲和哥哥,我一边走,一边不顾被人听到的风险,轻声呼喊着母亲和哥哥的名字。下半夜的时候升起了月亮,加上雪地反光,我终于在马路上……看到了……看到了母亲和哥哥……”
金吉峰说到这里,失声痛哭起来,涕泪横流,不能自禁。
程浩站起来,这回不是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是重重地拍打他的后背,也没办法安慰住他。
金吉峰双手掩面,垂下头去。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鼻涕眼泪混在一起,脸色通红,神情极度悲伤。
良久,他才从悲痛中缓过一些,慢慢抬起头,声音哽咽而低沉,仿佛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我看到了母亲和哥哥的尸体,就倒在马路中间。哥哥的头被砍去了。我母亲还被……还被……这些日本畜生!”
金吉峰双目怒睁,紧捏拳头,指头节发出啪啪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