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的贪赃枉法大案到了西堂,任城王云给的评语是:纵奸纳赂,背公缘私。常家人丁兴旺,五六个刺史,为官者十几人,加上当初常太后的赏赐,确实称得上富可敌国,远不是谷浑洪那个小仓库可比。
魏帝弘很是认同乞伏居曾经说过的话:如此巨量财货,放在他家宝库,就是他家的吗?想起乞伏阿干,想起曾经的惶恐,魏帝弘不由心酸。在任城王看来,魏帝弘略有悲戚,面带不忍。
消沉片刻,魏帝弘回转心神,觉得案件中有诸多不解,忍不住问道:
“平州人口两千多,常英怎么贪?”
任城王云一本正经,说道:
“常英的衣食,皆来自平州,称鱼肉百姓,并不过分。常伯夫脏污,隐瞒资财,所言皆为欺妄。”
魏帝弘:
“赵黑,常家风评如何?”
赵黑:
“百官皆以为,如常家这般行为,当坐门户之诛。”
魏帝弘:
“告诉朕,常氏财货从何而来?”
赵黑:
“皇上,能够货行天下,互通有无,乃至于互市者,天下寥寥,常家便是其一,而避税走私才是大利。平州人口稀少,却是营州、东北诸国必经之路,人参等贵重药材、贵重毛皮,皆从平州过。百官不知,常家富可敌国啊!”
魏帝弘问诸公卿看法,没人替常家说话,惟拓跋丕劝说道:
“皇上,前方大胜,杀人不吉。”
魏帝弘想到刚刚过世的素和其奴,说道:
“常英乃国之老臣,杀之不吉;其余诸常,诛一人抵罪,足矣。”
天子定调,任城王云自然遵行,回答道:
“皇上,常伯夫风评极差,非诛杀不能平怨气;常英身为家主,罪不可免,客远徙敦煌,其余诸常免职归家。所有与走私有关,抄没入国库。”
任城王云见国库二字都没能引起天子兴趣,仍在犹豫,劝说道:
“皇上,对常家来说,这是最大恩典。如若不然,必会惹出惊天大案。”
魏帝弘琢磨出些许味道,问题在于,杀一个常伯夫,多吗?够吗?看看再说吧!于是,回答道:
“可!”
常家祖地在平州州治肥如,虽人烟稀少,却是常英最为向往之地。从某种意义上讲,平州刺史是常伯夫运作的结果,只不过常英不领情,而其他常如常员等,觉得是放逐。
常英忧心于常家的空中楼阁,如冯太后一般,生活极为俭素;这样的水准,在平城权贵中,可以称为俭素;在民间,却还是一等一的豪奢。大魏采用宗主督护制,因此刺史、太守、县令所管制的都是各地宗主。每年,常英都会宴请送礼的各家宗主,总会告诫道:
“你们送礼,我不能不收,但也不能多收。不收,对不起你们一片赤诚之心;太多,老夫可能因此而坐脏贿。衣服就算了,这里无丝、无织;本地食材我就收下了,尤其白米,味道真好。”
平州两千来口人,其中一半属于常家;也就是说,常家才是平州最大宗主;五个县中,有两个县就是常家县。所以,常家、常英,根本不靠其他小宗主的礼物过生活。因为常家的存在,也没有哪个官敢于敲诈、勒索。当然了,常家不会亏待有功于平州的官员;平州,官好、民好,一团和气,一门心思,赚外人钱。
平州穷也不穷,虽人烟稀少,却是通向营州的要道。常家的爵位多与辽西有关,其意不言自明,就是替朝廷守护辽西通道。这里是战略要地,也是重要商道,东北各族珍贵的皮草、药材、禽兽,全部从此商道进入,可以远销至西域;而中州之丝绸、南来北往之香料,也是由此出关。
自常家得势以来,常家便控制了这条商道的大部分利益,与营州以及东北各国,建起了紧密联系。因为牵扯到太多人、太多利,就连常英都这种利益关系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常英能做的,就是洁身自好,不奢靡总行了吧!所以,常英的口头禅便是,无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与常英的寡欲不同,常伯夫还年轻,总想为国为民做出一番大事业;如果可能,名垂千古。常英的运气不差,出任洛州刺史,赶上了好时候。以前,洛州直接与宋接壤,只要南北交战,洛阳必然沦为战场。是故,洛州土地肥沃,人口仅仅几万。
常珍奇占领悬瓠之后,洛州有了南部屏障,安全得以保障,肥沃的土地立即成为疯抢对象,而刺史的实际权力,大为提高;可以说,高于并、肆、恒、朔、幽、冀、相。
前来求常伯夫办事的人,多为权贵;礼物送上,收与不收?常伯夫的结论是,必须收,不然,刺史的位置还要不要?另一方面,通过利益交融,可以形成关系网;关键时候,可以相互保护。
商道又是另一番景象,悬瓠新附,国家纳入大片新地,而旧的商道随之崩溃。新领土并不稳定,寻常商人根本没能力走通;也只有常家这般,不惧短期亏损的巨商,本着长期利益,才敢花大价钱去走。常伯夫扪心自问,此举利于国家否?答案是有利!由此,常伯夫对常家商人的活动,给予支持。当然了,也有其他大家族的商人前来凑热闹;常伯夫收礼,且一视同仁。
朝堂推行赋贡三等九品之制,常伯夫自然不会抵触,还想趁此机会,做出一番业绩,给天子及朝堂诸公看。没想到的是,天不遂人愿,竟然遭遇大旱。于是乎,街头巷尾,风言风语;以常伯夫之能,也无法压制悠悠之口。
后来,有一些人举报;尽管都是无名之辈,常伯夫却无能为力。这时候,常家才感觉到大事不妙,想要大幅收缩,却为时已晚。为什么是常伯夫被杀?与商道、货赇无关,而与选部铨选有关。无事的时候,那些得罪过的人找不到借口;现在有事,自然而然被人阻击,落井下石,其中还掺杂着常太后当年的恩怨。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就是这个意思。
魏帝弘想清楚常家案件始末,也就丢到一旁;至于常家身后的利益,自然会有人瓜分。无论如何,天子都不可能与民争利;即便是本着为无为之事,也不可能过多关注。这时候的魏帝弘,早已不是当初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谷浑洪家财货就会发怒的魏帝弘。
魏帝弘关注的是慕容白曜送来的大医徐蹇。徐者,安行也;意头很不错,符合养生之道。
徐蹇祖籍东莞(临沂市沂水县、莒县附近),丹阳人,到青州行医,困于东阳城三年。慕容白曜破东阳,闻其大名,便送至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