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惠富取出砭石,一通拍打点刺之后,侍奉拓跋弘喝下一碗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数人尝过的小柴胡汤,告诫道:
“陛下不要太过操劳,爱惜身子才好。”
拓跋弘不解,反问道:
“爱惜身子?”
杨惠富点头,说道:
“是啊,陛下,爱惜身子。”
拓跋弘只听说过打仗惜身,这不打仗如何惜身?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也不好再问。砭石柴胡汤很有效果,拓跋弘出了一身汗,顿感身心轻松,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拓跋弘还是全身无力,幸好不用出门,从寝宫走到隔壁议事堂。
八公卿坐定,冯太后问道:
“令公,昨日为何提及学校?”
本来,拓跋弘也埋怨高允多事;平息争议之后再想,隐约觉得高允之举很有道理,且内心并无反感。
惹起如此大的争议,高允不可能没有被追问的觉悟,必定有所准备。果然,高允拱手回答道:
“太后,陛下,臣向来忧虑立学,唯恐被否,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再次提起。臣借百官急于开战之机提及,是想顺利通过此议。虽有波折,而陛下聪睿夙成,太后从容有余,终议决之。立学,太后之福,陛下之福,万民之福,天下之福!”
冯太后又问道:
“东阳(拓跋丕),为何反对郡学?”
拓跋丕拱手说道:
“太后、皇上,郡学的学生必定出自寒门及本地大、小族,而天下的职官就那么多,会影响士族与代人仕途,有害于朝廷稳定。鄙人内心虽赞同郡学,但心忧国家安危,所以反对。愚以为,若不是悬瓠之议,若不是皇上聪睿,学校之议很难通过。”
从表情上看,冯太后很满意高允、拓跋丕的说辞,没有继续追问。而高允又拱手说道:
“东阳误会老夫之意。太后、陛下,臣以为,学生不可滥,当取郡中清望,品行修谨、崇尚礼教者。先尽高门子弟,次及中等门第。”
拓跋弘心里盘算,每个郡博士二人、助教二人,算起来,总共需要六百多博士、助教,不是一个小数目。再加将近两千学生,朝堂诸公会不会以此为名,搜刮民财?
高允说完,再无其它言论,冯太后说道:
“高都,开始吧!”
慕容白曜取出一张大大的舆图,说道:
“太后,陛下,四处关键地域,彭城为尊。得到悬瓠固然大喜,未能占据,也无关大局。但机不可失,派偏师接受即可,精锐宜放在彭城;能否攻占,都需恶战。”
拓跋目辰说道:
“高都公之言差矣!其一,悬瓠乃洛阳南部屏障,得之则洛豫从此安稳,失之则中原始终危殆。其二,兖州在徐州之北,泗水上游。若兖州毕众敬不降,高都公如何打算?”
慕容白曜:
“南平公心忧悬瓠、兖州,与在下之议不相矛盾。但悬瓠只可收降,绝不可强攻!关于这一点,诸君有何异议?”
源贺:
“的确如此,悬瓠不宜强攻,高都公请接着讲。”
慕容白曜:
“诸君,兖州毕众敬能降固然好;不降,我精锐大军亦当绕过城镇,直趣彭城,逼降薛安都。”
拓跋丕:
“若薛安都至死不降呢?”
慕容白曜:
“仿世祖太武皇帝(拓跋焘)故事,游骑纵横,掠尽徐兖民,千里无鸡鸣。”
高允忧心显于表里,问道:
“慕容君,若大军顺利入彭城,又该如何?”
慕容白曜:
“令公请宽心,若占领要地彭城,则以安抚为要,严禁劫掠。大军阻断泗水,刘彧军资不能北运;那时候,再派大军南渡河,冀、青、徐、兖,则为囊中之物。”
太尉源贺说道:
“高都公言之有理,请继续!”
慕容白曜:
“太后、陛下、诸君,悬瓠在于机!机者,人心。把握好人心,可不战而胜。若常珍奇出尔反尔,则西路军屯驻长社(许昌长葛),袭扰、防御僭宋。从西至东,我军可分三路,中路剑指彭城。待中路占据彭城,东路大军再渡河作战不迟。诸君切记,战马、将卒,皆不惯淮水湿热;冷冬作战,利于我军,而不利于江左岛夷。是故,大军十月底渡河。若彭城有变,中路大军当于明年二月退保碻磝(山东聊城茌平),再寻战机。”
慕容白曜的方略简洁清晰,无人出言质询。冯太后说道:
“高都真乃文武双全之士,众卿有何异议?”
太尉源贺:
“太后,皇上,愚以为,高都公之方略可行。”
冯太后:
“既如此,兵力如何排布?”
慕容白曜说道:
“西路军需两万精锐,中路军五万,东路军十万。”
源贺说道:
“高都公,没有那么多军资。况且,此一时彼一时,此时此刻,局势与世祖南巡大不同。”
拓跋丕应和道:
“陇西王言之有理,十几万将卒,哪里去找那么多军资?”
拓跋目辰:
“确实不宜过多将卒,否则得不偿失。”
这么多大臣反对慕容白曜的军力排布,皇帝拓跋弘左思右想,才想清楚其中原委。慕容白曜似乎也明白过来,没有坚持,而是问道:
“既如此,多少兵力合适?”
源贺:
“西路五千,中路一万,东路五万。而且,东路五万除了清剿,还要作为中路后援,随时应付刘彧大军沿泗水一线反扑。”
李敷说道:
“太后、陛下,臣赞同陇西王之议。”
除了独孤尼与高允,其余大臣皆赞同。冯太后说道:
“兵力确定,众卿点将!”
拓跋丕起身拱手,说道:
“太后、皇上,臣愿为国捐躯!”
此言一出,拓跋目辰、慕容白曜、素和其奴皆起身请战。而看到这种状况,源贺也起身请战;而且,众人都没有坐下的意思,等待太后、天子决断。冯太后沉吟,一时没有决断。
拓跋弘昏昏沉沉,本不愿想事,却对众臣的表现颇有兴趣,为什么平常不怎么说话的素和其奴都站起来请战?要说资格,源贺最有资格,为何最后请战?应当是,众臣对战局十分有信心;心中笃定,常珍奇、薛安都一定会降。如此看来,刘家宋穷途末路,已为天下共识。
高允、李敷属文臣,不请战符合常理,为何独孤尼不请战?想到这里,皇帝拓跋弘忍不住问道:
“东安,为何不请战?难道说,不愿为国征战沙场?”
独孤尼从醉梦中睁开眼睛,擦去眼泪、眼屎,嘶哑着嗓子,拱手说道:
“太后、皇上,臣有话说。”
拓跋弘心想,本就是喊你说话,为何多此一举?但大臣出言,总要回应,便应声回答道:
“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