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珊强打精神,吐槽道:“我倒是觉得,是因为做得太烂,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所以停个电让我们重新做。”
“三爷你什么意思?你在质疑十年本子画师的实力?”此次停电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楚禾蹭地跳起来反驳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今天你又没正经活要干!”此言非虚,今天的葭珊确实没有配音的工作,今天来活动室主要是帮其他人打杂的。
看见楚禾恢复了以往的元气,葭珊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了。就算他生气也好,愤怒也罢,总比刚才沉闷不语的样子要强得多。在galgame社里,“阴角”(日语:陰キャ,是指给人阴暗感觉的角色)有路副社长一个就够了。
“可是CG不是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啊?镜头语言也很重要啊,你有看过华老板制作的演出表么?”葭珊反唇相讥。
葭珊的诘问把楚禾问的一愣一愣的。
通常来说,华鹰编写大纲后会让galgame社社员提意见,华鹰根据大家的意见修改大纲,辛剑再根据修改后的大纲编写剧本,最后华鹰在剧本的基础上确定演出设计,有时作为女主CV的葭珊也会参与到其中。由于这只是个学生社团,很多地方都不是太规范,所以上述的职责划分也不过是个大致分工,社员们互相帮忙,剧本和演出设计间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
而所谓演出设计,指的不单单是文本,而是文本+图像+声光+分镜+剧情的综合体。举个例子,如果剧本是:“学妹吓了一跳。”,那么演出设计就应该是:“(学妹吃惊的差分,镜头晃动,闪烁白光)(揪心的音乐)旁白字幕:‘学妹吓了一跳。’”。
剧本和演出设计之间的区别,就好比美少女的照片和美少女真人之间的区别。美少女的真人,永远要比美少女的照片更为吸引人。可是人们在评判一个美少女的颜值的时候,往往都只通过静态的照片来打分,却忽略了一点:鲜活生动的美少女,动起来的一颦一笑往往更添魅力,这是静态的照片所不能体现的。
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玩家在游玩galgame的时候,通常只会评价“剧情是否出色,文笔是否优美”,很少会评价“演出效果好,富有节奏感”。除非某个作品的演出效果实在糟糕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玩家才会站出来进行大肆批斗。
虽说galgame相比较电影而言,画面的要件很少,镜头语言也玩不出太多花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镜头语言不重要。事实上,galgame也应该在视觉观感上遵守视听语言应有的语法逻辑,也应该利用“电影化叙事”的思维来指导演出。
演出设计,就好比是咖喱饭里面的米饭,没有这坨饭,剩下的东西都只能算作蔬菜糊糊。
作为精通“galgame十二神器”老玩家的楚禾,岂有不懂这个的道理。可是因为时间紧迫,他没等华鹰的演出表出来,就直接按照辛剑的剧本加上自己的理解开始画图了。等华鹰的演出表新鲜出炉,楚禾已经画到一半了,自然是积重难返,不想再大修了。
正在楚禾抱怨自己画图有多困难、重画又多不容易的时候,灯泡不合时宜、不解风情、不识时务地亮了,像个读不懂空气的“KY怪”(KY源自日语,指没眼力见)。好死不死,在这个时间点来电,这让楚禾除了继续工作以外,再无别的理由借口摸鱼了。
楚禾悲叹一声:“那还能咋办呢?来电了,只能接着干活啦!”说完就转身回到了电脑桌前。
葭珊也回到了她的工位上,继续勤勤恳恳地搜集galgame资料。其实今天本来没她配音的活,刚才停电了也可以一走了之,但她还是自愿留下来加班。
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吗?不希望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加班?楚禾赶紧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掐灭,继续投入工作。
Galgame社的活动室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安静之中,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咔哒声和电容笔划过数位板的哗啦声。谁也不愿意打破这种宁静,就像装满水的杯子,因为表面张力的存在,让水位高于杯壁却不溢出,这个时候,只需要一根针轻轻穿刺,就能让水从杯中流溢出来,但谁都不愿意去做那根针,只好让活动室继续保持一种无人发言的安静之中。
这时,楚禾的QQ传来一条私聊消息:
6+3:“抱歉,刚才说的有点过分了QAQ不过这次你一定要看看华老板的演出表哦”
是葭珊私发的消息,还顺便附上了一个“跪地求饶”的表情包。
活动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之所以不直接说话,而是发送聊天消息,一则是不想破坏活动室的安静,二则是聊天消息可以携带表情包,能够更充分地表达丰沛的情感。在现实生活中摆出“跪地求饶”的姿势,显得过分浮夸,但是在聊天信息中携带“跪地求饶”的表情包,则轻而易举,并无不妥,用来服软示弱真是再合适不过。
楚禾轻敲键盘,回复消息:
楚河汉界:“楚河汉界为您点了一首歌《从头再来(刘欢)》”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有点激昂,有点豪迈,又有点悲伤,有点自嘲。楚禾原本还想头铁先把画稿画完,可一场停电咔断了他的想法,像打着场记板的冷面导演。命运的无情铁手用残忍的方式把人赶回正道,现在的楚禾只能老老实实地根据演出表来重新绘制CG了。
楚禾偷眼瞧着在一旁的工作伙伴。葭珊其实是个颜值很一般的女孩,算不上美女,但是此时此刻,灯光给她姣好的侧脸添加了金色描边,犹如古希腊的女神像。木心曾这样评价《红楼梦》里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套用木心的比喻,葭珊的脸也像是水草,拿出来单独看,不好看。放在现实的情境之中,好看。
如同受到缪斯的启迪,楚禾灵光闪动,拿起电容笔,在铁黑的数位板上继续舞动起来。一头扎进工作里的感觉,犹如醉酒跌入水池,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温柔的水体包裹,成为了水体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楚禾的画稿终于完成。他双手擎天,伸了个懒腰。这一版的效果比之前的那版效果更好,与剧本的搭配更为和谐。在绘制CG的过程中,他感到自己似乎也变成了游戏男主,而游戏女主仿佛真的在自己的耳边,悄声倾诉。这种全神贯注的忘我感,正是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所谓的“心流”。
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现在已经是接近十一点。怎么会一晃就过去了四个小时呢?楚禾揉揉脑袋,他明明感觉自己只画了四十分钟而已。
“女寝就要关门了!”楚禾连忙摇着葭珊的肩膀。收集了满满一大本资料的葭珊茫然地转过头来,显然也是沉浸在工作之中,忘了时间。
“啊?”
“三爷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要不是我画得快,还提醒了你。不然,你是要跟我一起坐到第二天吗?”
“哈?”
葭珊连续抛出两个简短的问句。一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果然不假。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卷铺盖撤退,否则被关在寝室外可不是闹着玩的。
“楚老六,你画完了?”
楚禾颇为得意地用手指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绘画软件的界面上,显示着一副纤毫毕肖的黑白线稿。他轻点鼠标勾选图层,固有色、二分阴影、环境色、高光、特效等数个图层依次叠放在在画面之上,好像仙子魔棒一挥,就给辛德瑞拉换上了光彩照人的礼服。
这效果,比停电之前那版,更强十倍。
楚禾摆出王婆卖瓜的自夸表情:“怎么样,认可我十年本子画师的实力了吧?”
葭珊立马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