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
怎么回事？方可使劲摇了摇头，自己刚刚仿佛听到了天明少年时的声音？
“大叔——”
天明，是你么……方可环顾四周，却什么也看不真切，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雾气。
“大叔！这里——”那个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方可踏着迷雾，一步一步地向着声音的来处走去。
“大叔，抱！”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倏地出现在了方可面前。
什么？这小家伙是在叫我大叔？
不会吧……我项羽可是意气风发的大好青年！梁叔和盖先生他们那样的才算是大叔啊……
方可弯下身子，正要告诉这个小家伙，自己不是大叔，却突然间停住了动作——
“方可，好久不见。”
方可。这个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名字，有多长时间没有人叫过了？
方可抬起头，透过朦胧的雾气，隐隐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一个俊秀挺拔，一个高贵优雅。
天明……月儿……是你们么？
“大哥！”
“天明——”
“大哥！快醒醒！”
“小龙？”方可揉了揉眼睛，不是天明。
“身为主帅，居然还睡的这么死，真是服了你了。”龙且不满地嘟囔着，“要是秦军袭营，看你怎么办！”
“这一带都是我们的地盘，哪有什么秦军啊……”方可很不情愿地起身，“再说今天不是要去小庄那里么，又不用行军……”
“想要凑热闹的话就快点出来。”龙且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营帐。
方可并没有心思去想龙且口中的热闹是什么，他的脑中还在回想着刚才那个梦境……好像梦见了天明和月儿，还有一个……等等！方可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那个叫我大叔的小家伙，该不会是天明和月儿的孩子吧？”
不可能不可能，方可赶紧揉了揉脑袋，把这个可笑的想法赶出脑海，天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有一点当父亲的样？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离开自己，有四年了吧？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呢……
随意打水洗漱了一下，方可套上衣服走出了营帐。
“还真是不早了……”方可看了看已经升得颇高的日头，暗暗气恼自己的大意：居然睡了这么久，还睡得这么沉，连小龙走进帐中都没听见，这样毫无警惕，实在是不应该啊……
不过方可同时也在纳闷着，自己平时睡觉一向都很警醒的，身边风吹草动绝无可能察觉不到，且即便没有战事，也总是在天微亮时就醒转了，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梦见了那小子才放松了警惕的？”想到这里，方可不禁失笑。
“大哥，你还真够慢的啊……”龙且早已等在了大营门口，“一个人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嘿嘿……”方可这才想起，“你说的热闹，到底是什么？”
“喏，在那里，大哥一定会喜欢的。”
方可顺着龙且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溪边，一大群人正围着什么指指点点。方可好奇地走了过去，待到看清了圈子中央的情形，不由发出一阵惊呼——
“小黑！”
那是一匹黑色的骏马，身长约九尺，高逾六尺，通体黝黑发亮，无一根杂毛，长长的鬃毛，尾巴扫来扫去，毫无惧意地面对着眼前将它层层围起的人类。
“和小黑真像啊……”方可忆起了幼时父亲送给自己的那匹战马。不，小黑恐怕都未必比得上眼前这匹马的神骏呢……
见此马并无鞍鞯，方可顿时起了喜爱之心，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伸出手去欲抓马鬃。
“马儿啊，你日后就伴我项羽纵横天下，可好？”
“大哥小心！”
话音未落，黑马一声低咆，竟然腾起马蹄向方可踢来。方可毫无防备，堪堪闪身避开。
眼见得逞，那马扬起头，得意地看了方可一眼。
“大哥，它脾气可比小黑差多了，刚刚好几个兄弟都吃了不小的亏。还是……小心些为好。”
方可这才注意到，人群中有好几个都是灰头土脸的士兵模样的人，有的还被人搀扶着。
方可认出，那几人是百将队里的，撇了撇嘴道：“小龙啊，你的百将队怎么就这点出息啊？”
“大哥你不也一样被它笑话了么？”龙且微笑着反唇相讥。
那马似乎听懂了龙且的话，打了个响鼻，又朝方可投来一个不屑的眼神。
小小的一匹马，居然敢看不起我项羽？方可顿时火起，心中更加升起了将它驯服的欲望——要是连一匹马都征服不了，还谈何征服天下！
眼见无法抓到鬃毛，方可绕到马的身后，一撑它的后臀，想要飞身跃上马背。谁知那马后蹄一扬，又向方可踢来。方可在空中强行改变身形，一个空翻才躲开了这致命的一踢。
“大哥，你被气傻了么……居然这么上马……”龙且还在幸灾乐祸。
“龙且，你笑够了没有！”方可看着那张不知死活的笑脸，真想一拳打上去，“你自己怎么不来试试？”
“我可是看这家伙长的像小黑才好心让给你的……”龙且无辜地耸耸肩，“不然早就趁你蒙头大睡的时候据为己有了。哪知道，你居然对付不了它……”
“你……”方可这下真是气结了，连英布那样难缠的人都在他手下输得心服口服，这匹马难道会比英布还难对付么！
恩？英布？方可脑中回想起当时与英布对决的场景，突然计上心来。嘿嘿，就这么办！
只见方可一拳击向马的左眼，惊得它连忙向右避开。“哈哈，上当了吧！”方可这招本就是虚招，趁着它向右躲闪的那一刹那，方可左手抓住马鬃，借势一跃，便坐上了马背。
“好！”众围观军士看到方可如此身手，纷纷拍手叫好。
龙且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嘀咕道：“用武功招数来对付一匹马，真是服了你……”
谁知，方可正洋洋得意之时，异变骤生。马的前蹄突然一扬，整个马身猛地直立了起来。幸好方可早知它不肯乖乖就范，牢牢地抓着马鬃，这才没有被掀下马来。眼见一招失败，这马又拼命扬起后腿，连蹦带跳地想把方可甩下来。
可是，凭方可的身手，区区一匹马，又怎能奈何得了他？万般无奈之下，这匹黑马竟然冲开了人群，撒丫子狂奔起来。
“喂，大哥你小心些！”
龙且见此情形，只好独自盘算着等会儿如何跟项梁和范增解释方可的去向。
一人一马沿着溪水飞奔。方可双腿微一用力，那马一冲便是十余丈，根本不需催跑。方可只觉得耳畔生风。
身边树木一排排向后倒退，小一点的林子晃眼即过，不多时便跑进了山中。那马始终四足飞腾，丝毫没有疲态，方可对着马脖子打了几掌，却没有减慢的迹象，他爱惜这匹良驹，又舍不得下重手，只得任由它狂奔。
小径越来越细，周围的树林也渐渐茂密，如此奔将一阵方可已额头见汗，正思量着休息一下，却不知如何能让这匹发了性的快马停下。
刚刚转过一个山道，小径已只能容下一马飞奔，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少女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当地。方可暗叫一声苦，这本是一匹无主之马，没有缰绳鞍鞯，方可要控制住它并非易事，若是任由马儿这样冲过去，那少女定要受重伤了。
情急之下，方可大喊一声：“姑娘，快躲开！”
少女看到这飞速向她冲去的一人一马，竟是没有慌张，仍只是站在小径当中。方可不知自己是否眼花了，因为在火光电石的一瞬间，他竟看到少女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马蹄已经到了少女跟前。
方可正做没处想，突然觉得身下一震，险些没有坐稳跌下马来。几乎在同时，少女纤足点地向后飘落，落在三丈之外，毫发无伤。
愣了片刻，方可才反应过来刚才兔起鹘落的一系列动作。原来是自己这匹马在急奔到少女面前时陡然驻足，还稍微倒退几步，令他无比惊讶的是这马竟未立起，果非寻常。
不及再多加赞赏，方可赶紧飞身下马，奔到少女面前，焦急问：“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扫了方可一眼，答道：“没事。”她又看向方可身后，掠了掠颊侧的头发道：“那是你的马？”
方可走回马旁，摸了摸马颈道：“你是说小黑么，是啊。”他的心中仍充满赞叹，普通的马匹就算是慢跑时，让它立刻驻足也是不易，就算停下了也要前身立起嘶鸣几声，这马真可称得上是神骏。
“小黑？”少女颇有兴致地玩味着这两个字，轻笑道：“呵呵，有意思。”
方可仍心有余悸，刚才实在太险了，不过这个少女显然也是身手不凡。他长出一口气，看着三丈开外的少女，这才觉出自己竟然还未给人家姑娘道歉，真是太失礼了。
方可走近了一些，抱拳低声道：“项羽方才险些冲撞了姑娘，让姑娘受惊了，实在是抱歉，望请姑娘……”
“咦？你叫项羽？”少女听到项羽这两个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诚恳的道歉，很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起方可来，“可是故楚项氏一族的那位少主项羽？”
他略微惊讶道：“姑娘……认识在下？”
“呵呵，项家少主威名赫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少女轻笑了一声，摆弄起自己的纤指，然后又补上一句：“今日能得见项英雄纵马狂奔的英姿，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纵使少女没有故意重重地念出“英雄”两个字，方可也可听出了这番话中的讥诮之意，顿时觉得自己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眉眼也不自觉地低垂下去。
少女似乎没有看到方可的窘态，径自走到那匹黑马前上下打量着，微笑道：“这是你的马？”
方可很高兴她主动转移了话题，“……算是吧。”
“你叫它小黑？”少女又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方可，看得他有些心虚。方可赶忙把头低下，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一个纤弱少女面前如此没有底气。
为了掩饰尴尬，方可走上前去摸了摸马儿的头，低声道：“那个，我暂时是这么叫它的……”。
没想到这马儿竟似听懂了方可的话，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停地刨着地。
“呵呵……”少女这次是真的笑出声音来了，“它看起来不大喜欢这个名字呢……你说呢，项将军？”
她没有给方可插话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下去：“好马如利器，得之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千载机遇。项将军得以驯服此马，倒也当真是奇缘之人。然而，利器可伤人，亦可害己，项将军可要多加小心啊。”
一韶华少女口中能出此言，方可心中暗暗佩服，眼前这少女，定非寻常女子。他这次留神倾听，只觉得这少女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异常清脆动听，却又没有豪门大宅的雍容生活惯生出来的娇柔。
女一样，让他一见之下，便就有种不自在感，好像做错了什么，不敢对答，不敢凝视。
顿了片刻，方可心中暗道：“难道是因为自己理亏在先的缘故？不行，虽说是在赔礼道歉，我项羽也绝不能在一个女子面前输了气势！”思及此处，方可那双重瞳毫不畏惧地抬了起来与少女对视。
此时在少女眼中，只见这个俊朗青年先是躲闪着自己的目光，兀自低着头说话，又突然间赌气似的抬起头来盯着自己看，不由暗暗好笑，玩心大起。她轻笑道：“项将军，你见到陌生姑娘，都喜欢这样看着么？”
方可这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气势的问题，这样看着一个韶华少女可是大违礼教的啊，定是被人家误会了。此时的方可真是恨不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不过是看了人家一眼，怎么就被误当成登徒子了？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啊！方可急忙道：“姑娘……切莫误会……在下……”
少女满足了玩心，曼笑道：“呵呵，没想到威名满天下的项将军也会这样……”
方可知道此时自己的脸一定是红得更厉害了，他再次低垂下眉眼，轻声道：“姑娘……在下……并非有意冒犯……”
正在方可支吾着想要为自己辩白之时，突然听得一阵衣袂破空声，只觉得少女的衣带似是划过了头发。待方可抬起头来，少女已不见了踪影，唯有身侧的树枝还在轻轻摇动。
“此马名乌骓，望请将军莫再以俗名唤之——后会有期，项将军。”当尾字落下时，少女的声音已在树林另一边。
好俊的身手！方可看着那少女远去的方向，心中再次赞叹。
他脑海中还回荡着少女的声音，“乌骓？”他又重复了一遍，“果然是好名字，比小黑好听多了……
那马儿听了，唏溜溜地叫了一声，把脑袋在方可手上蹭了几下，似是在表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