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宫,娄昭君寝宫。
高演不满甘浚之急着便要离去,微恼道:“我阿摩敦尚未醒来,我尚且在此守着,你如何能走?”
甘浚之心道果然如此,暗暗骂娘,瞪了王统一眼。
王统正待说话,那群医官却发出一阵骚动,不可置信地争论起来。
“皇太后醒了?”
“怎么会如此快?”
“可我刚才明明看到皇太后的手指动了一下。”
“醒了,醒了,莫吵了,大家,皇太后睁眼了。”
高演闻言,赶忙过去,跪伏在娄昭君跟前,见娄昭君当真半睁了眼,泣涕涟涟,喜不自胜。
徐之才劝道:“如今皇太后已醒转,大家勿再忧虑,还需爱护龙体,皇太后需要好好休息,不如大家先回宫休息,吾等在此守候,定不离半步。”
见徐之才如是说,高演才依依不舍地轻声跟娄昭君告别。
转过身来,高演已一扫之前的阴霾,容光焕发,重赏了甘浚之,并一再挽留甘浚之进入太常寺任职。
甘浚之以年事已高,再三推迟不从,高演只得作罢。
临离去时,高演看了眼王统道:“听说甘神医是你找来的?”
王统微微躬身道:“我朝大冢宰也如大家一般,是个孝子。我想如果我们大冢宰得知此事,定会与大家感同身受,尽力相帮,因而外臣听闻皇太后身患重疾后,第一时间向太原长公主引荐了甘神医。”
“好,好一个感同身受,尽力相帮。”高演心情放松,放生笑道:“你随我来吧。”
高演也不顾自己衣冠不整,直接便将王统带到了议事殿,从这个方面看,高演的确是一个勤政的皇帝。
“大家,外臣应约,出使齐国已有半月之久,为的便是将我朝大冢宰的母亲及姑母迎回长安,不知大家对此有何想法?”
王统省却繁琐的外交礼仪、寒暄客套,单刀直入,自己出使北齐的目的是什么,已众所周知,的确没什么好再隐藏。
高演叹道:“我即位以来,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民休养,因此才命赵彦深到玉璧与你朝商讨通商修好之事,止兵戈,通商便民,此便是我的想法。”
王统笑道:“可两国间交伐多年,若想要摒弃前嫌,并不是说说、谈谈便可,还需要大家能拿出多一些诚意,归还我朝大冢宰母亲及姑母,好让他们母子得以团聚。如此,才有修好的可能。”
高演神色一冷,“你威胁我?”
“外臣不敢。”王统不为所动,不卑不亢道:“实不相瞒,我朝大冢宰是经历过邙山之战大败之耻的,蛰伏多年,现在正是兵强马壮,磨刀霍霍,北连突厥,交好南陈,已做好了战争准备,一雪前耻,此时,你提出要通商修好,若你是我们大冢宰,你愿意吗?”
高演怒视王统,他并不是畏战之人,可如今形势确实对北齐不利。这也怪北齐自己,以前强盛之时,不事外交,三面出击,却未料到如今却要面临三面之围。
形势比人强啊。
可这宇文护的母亲一旦送回去,又如何再能威胁到宇文护?一纸和约真的比实实在在的筹码更好?
王统继续道:“我知大家是个有志向的英主,即位后北逐库莫奚,又让王琳镇守合肥,修缮战舰,再图进取陈国之地,可这些都做错了,齐国现在已是三面树敌,危矣!”
高演低哼一声道:“小小来使,竟敢如此大放厥词,危言耸听,所谓何求,当我不知?”
“我来此乃是为大家解忧。”王统略略放大了声音道:“大家北逐库莫奚,对北方游骑如此强势,突厥焉能对齐国安心?再者,齐国侵吞陈国江北淮南十数州,又任用王琳威胁南方,即便陈主有心言和,有王琳这个仇人在前,又如何沟通?所以我说齐国三面树敌,已是危如累卵,大战一发,齐国将陷灭国死地。”
高演后背登时冷汗直流。
王统不再言语,留足时间给高演思考。
高演来回踱步,半晌后,转头直视王统道:“不对,突厥方面我已用厚礼贿之,陈国的国力亦不足以威胁我大齐。”
“大家可听过多米诺骨牌?或者说是连锁反应?”王统道:“突厥与齐国向来不睦,同样是厚礼贿之,你猜突厥会选周还是齐?如若周国与突厥联军发起攻击,南边陈国会不会趁机偷袭,夺回本属于他们的江北淮南之地?大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王统说得全然在理,高演不仅无可辩驳,心中还升起一股恐慌之感。
难道之前全做错了?
“外臣有一计,可保大家度过这一关,争取时间,以待时机。”
高演回身,却是笑出声来,“巧舌如簧!行了,你不用说我也知是何计,无非就是放你朝大冢宰的母亲与姑母回国,是否?”
王统微笑道:“是,也不是。”
“哦?”高演笑意被逼得一收,厉声喝道:“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定然鞭笞你一顿。”
“大家,你不会的。”王统镇定自若道:“大家可先将我朝大冢宰姑母送回,以表诚意,再让大冢宰母亲修书一封,一并送回,大冢宰见信后必定挂念自己的老母亲,届时,您有什么要求,他还会不答应吗?”
见高演不悦,王统笑着抢话道:“至于这不同之处,就在这要求上面,您还给了他姑母,又还给了他母亲,自然不可能只要修好通商这么简单。”
“哦?”见王统有了新意,高演提起兴趣,问道:“那……多要些什么?”
“要交质。”
“交质?”高演眼前一亮,随即又不自信道:“宇文护可愿用宇文氏宗亲交质?”
“自是不肯的。”王统轻笑道:“我说的质人并不是宇文氏宗亲,而是陈氏宗亲。”
高演有些迷糊了,“早前杨愔要与宇文护换陈氏宗亲安成王陈顼,可后来陈国不是以鲁地将他换回去了么?周国哪里还有陈氏宗亲?”
“当然有。”王统道:“陈顼回陈之前并没有带走安成王妃及其嫡长子。大家可以大冢宰的母亲交质安成王妃母子,换取周齐交好,也可保全这主动求好所失的颜面。再以安成王妃母子换取齐陈交好,以防备周国撕毁协议,落入三围险境,此乃一举多得之法,我必从中斡旋,促成此事,若能成事,可保齐国数年无虞。”
高演越听越觉得此计可行,看向王统,疑惑道:“你乃周使,为何助我?”
“我是周使,也是南人,行此计无损各方利益,还可拒止突厥南下掠夺,更能让三国百姓休养生息。”王统迎着高演的目光道:“此事若成,统望大家能金口玉言,届时能送我与安成王妃母子平安归陈。”
高演也是聪明绝顶之人,稍一回想,便已通透,哈哈大笑,“好一个一举多得之法,于你而言,便是金蝉脱壳之计,好,我便与你击掌为誓,此事就如此定下。”
出了晋阳宫,王统发现高怀儿的马车还等在宫门口,径直走近了过去。
王统隔着马车道:“多谢长公主,统才得以面见大家。”
高怀儿撩起马车窗帘子,笑道:“王郎何须客气,你找神医医好了我阿摩敦,应是我谢你才是,看你神色轻松,定是国事办好了。”
王统回头看了看宫城,道:“才开始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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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高怀儿分开后,王统直接回了驿馆,通知尹公正做好准备,两日后去中山宫,谒见大冢宰母亲与姑母。
当初宇文泰抢赴关中时,曾派兵到晋阳接宇文护,可因为事出仓促,走得匆忙,宇文护的母亲阎氏及姑母都没来得及走,被落在了晋阳,后来北齐代魏,高欢便将她们安置在了中山宫中。
当王统和尹公正见到阎氏及宇文氏时,才确信,齐人对阎氏姑嫂二人的确没有慢待,虽名为侍役,可看吃穿用度皆是不凡。
王统与尹公正表明身份,讲明来意,姑嫂二人皆是唏嘘不已。
阎氏身体依然健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我年逾八旬,本来能活到这个年纪,又没受什么大的苦难,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就是身边没有子嗣孝敬,没有子孙承欢,因而感到孤苦无依,若能去得长安,见一面子子孙孙,我死而无憾矣。”
“臣此来晋阳,便是受大冢宰之命,将您带回长安,不过……”王统恭敬道:“齐国大家担心大冢宰反复无常,不讲信用,因而今次只让您小姑子先回去,待修好通商之事签订,再送您归长安。”
阎氏叹了口气,道:“我便修书一封,你们带回去给萨保,好让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八旬的阿摩敦漂泊在外,他已位极人臣,总不能看着她阿摩敦客死异乡,无人送终吧?如今难得齐国大家施恩,允许我回到亲人身边,母子团聚,不至于老无所依,他断不可作出背信弃义之事。”
王统连连称是。
回到驿馆,尹公正将心中一股脑的抱怨倒了出来。
“这齐国本已在谈判中处于弱势,还非要交质,如此一来还不知要来回拉扯折腾多久才能成事。”
“我看未必。”王统坐下,喝着美婢奉上的茶,慢悠悠道:“大冢宰急着母子团聚,你我都心中了然,只要齐国不是太过,大冢宰几乎是不会拒绝的。”
尹公正喃喃叹道:“为何是安成王妃母子?这一路颠沛流离的,实在是不易啊。”
尹公正得柳敬言帮盈香赎身,本就欠下了极大的恩情,可在柳敬言回陈之事上却没帮上忙,心中有愧,如今听闻柳敬言又要被交质,孤儿寡母到北齐做质人,境遇不明,不免的更是心中羞愧,这才忍不住情绪不佳,发泄了出来。
王统将茶杯轻轻放下,面色如常道:“这我如何得知,我又不是齐国大家肚子里的虫。或许,齐国大家觉得,就这么送大冢宰母亲及姑母回长安,对我们予给予求,面子上过不去,想找回些平衡吧,又或许是觉得安成王妃母子更年轻,以后的政治价值更大。”
尹公正自然不知王统后面的计划,当然,王统也决计不会跟他说。
“别想那么多了。”王统劝道:“人各有命,自己的路还需自己走,吾等小人物,做好自己本分事便是。”
尹公正心道,也是啊,自己若想帮人,也需有那本事才行,先上进吧。
王统起身,拍了拍尹公正的肩,道:“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长安。对了,通关文牒、齐国护送的人马都已安排妥当了吗?”
尹公正笑道:“你放心,些许小事交给我还是可以的。”
王统点点头,跟尹公正分开,回到自己院中,院中那四个美婢便上前侍奉左右。
“郎君,沐浴的热汤已备好,奴婢们伺候您沐浴可好?”
王统来到这个时代后,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洗澡太难了,所以自从生活改善后,只要时间允许,不说天天洗,至少也会隔天在睡前洗一个澡。
王晞送来的这四个美婢掌握了王统的生活规律,知王统今日定会沐浴,提前便安排人烧好了水。
在耳房已放置了一只大大的木桶,桶里冒出的水雾让整个房间变得朦朦胧胧。
王统泡在温热舒适的水中,享受着美婢揉肩按摩,还随时会有美婢加水保持水温,舒服得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呼吸。
可见,在这时代,权势、地位是何等重要,自己如今不过是有了些许权柄,便能享受到如此生活,而这些美婢,却身不由己,只能任人摆布,怪不得人人都争着上进,抢着上位。
起身穿衣时,王统才发现,今夜四美婢与往常极其不同,皆只着一层轻纱,一眼便可看到里面的娇挺秀耸,红透了的樱桃仿似随手便可采摘。
美婢看到王统应高则高,好不威武,皆是又羞又喜,其中一美婢娇笑道:“郎君,今夜便由我们四姐妹服侍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