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具体内情我也不知晓。”面对王统与尹公正的不满,赵彦深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道:“或是王晞闲静淡雅,清心寡欲……”
“赵令公,你可真能掰扯。”王统甩了个脸色给赵彦深看,“我们问的是王晞吗?王晞是不是清心寡欲与我们何干?”
“请勿急。”赵彦彦陪笑道:“我知道两位想为你们大冢宰建功,眼下既已到了晋阳,想必我们大家必有安排。”
说完,又向王统道:“反正太原长公主的邀请,我已经带到,去与不去,你自决定。”
“你不去?”王统问道。
“你道我不想去?”赵彦深看了王统一眼,叹道:“太原长公主只是让我帮带个话,并未邀请我,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广交善缘,不是坏事。”
其实王统并不排斥去高怀儿的饮宴,昨日中途离席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不料那刘桃枝咄咄逼人,最后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如今高怀儿又再邀请,想想赵彦所说也对,出入竹园之人皆是北齐头面人物,不说广交善缘,混个脸熟,也好为以后铺铺路。
不管如何说,王统还是谢了赵彦深为之奔走,独自前往竹园。
王统来到竹园时,看到门前已有十多骑全副武装的武士,候在门口,似乎有人要出游。
他将名字报给门房后,昨日见过的其中一位美婢迎了出来,引着他绕过昨日设宴的楼舍,来到竹林后的一间大型马厩前。
只见高怀儿穿着窄袖短衣,脚蹬长靿靴,骑于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上。
英姿飒爽谈不上,倒是这身衣服将她柔媚丰腴的身段凸显得淋漓尽致,活脱脱一副娇媚女子与高头大马的即视感。
见女婢带王统来,高怀儿娇笑道:“王郎,等了你半天,你可算来了,快去挑匹马,今日陪我到城外骑马。”
王统是万万没想到今日的宴饮最后变成了出城骑马游玩。
随便挑了匹健壮灰马,一身黑衣的王统翻身上马,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势雄壮。
一丝小火苗又在高怀儿心里腾了起来,“王郎骑术定是高超,今日可要好好照顾我。”
王统正色道:“太原长公主放心,外臣定会护你周全。”
王统说的有可能是场面话,但高怀儿说要让王统护着就真的有些过了。
出得城外,高怀儿一抖缰绳,她身下的黑马一声嘶叫,便如离弦的箭,朝前狂奔起来。
放在王统那个时代,高怀儿就是个喜欢飙车的妞,马术精湛得让王统汗颜,王统跟着那十余骑武士追在后边,赶上时已到了晋阳城外的养马场。
养马场在晋阳西北部数十里外,这里地靠河东,草场丰茂,宜于畜牧,大量良马通过畜牧养殖、与游牧民族的榷场买卖,源源不断地积攒于此处,是北齐建立强大的骑兵军队的重要马场之一。
高怀儿立马于前,看向紧随而至的王统,白皙的笑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王郎,我的骑术如何?”
“太原长公主骑术实在让人出乎意料,外臣自愧不如。”王统跟着高怀儿策马奔腾,一扫这大半年来的压抑阴霾之感,笑道:“不过,外臣骑术虽不如公主,射术却能更胜一筹。”
“哦?”高怀儿侧脸看向王统,不信道:“我从小与我阿父习弓马,到后面阿父亦没有我射得好,王郎未免太过自信。”
“我已试过公主的骑术,公主可想试试我的射术?”
高怀儿本是不易脸红之人,却不知为何,眼前这男子越是一本正经地说话,她就越是忍不住往别处想。
王统只当是风吹红了她脸上嫩肤,全然不觉。
高怀儿命人拿来两把弓,道:“那可得有些彩头,输了之人当如何。”
“输了,统但凭公主吩咐。”
高怀儿嘴角微翘,持弓策马便驰往草场深处,“那便比谁先射到兔子。”
王统知道她使了小聪明,这哪里是比射兔子,这是比谁先找到兔子,她定是对这马场极为熟悉。
王统策马跟上,同时跟上的不止同来的那十余骑武士,还有马场监牧派出来的人,公主若在马场出事,他们亦不能免责。
一行二十余骑,顿时惊扰了不少野兔,高怀儿眼疾手快,拈弓搭箭便射,看姿势动作,却是常年骑射才能练就的功底。
即便小兔儿撒腿奔逃,这一箭已逼近小兔儿,必中无疑,高怀儿正待欢呼雀跃,不料,自己射出的那箭却突然被另一支箭射中,两箭相撞,箭矢失去力道,小兔儿逃出生天。
再看王统,王统已是捉狭地看着她。
高怀儿知道在射术上已无胜算,负气地扔掉弓,瞪了王统一眼,嗔道:“不比了,王郎堂堂男儿却欺负女子。”
王统只得摇头苦笑。
此时,突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这嘶鸣高亢激昂,清亮绵长,具有异乎寻常的穿透力,狭着一股威严凛然的气势在广阔的草场上回荡。
草场上那些正在嬉戏吃草的马儿突然就支棱起耳朵,把头齐刷刷地转向北面的管涔山,也争相嘶鸣起来,像是在回应刚才的那声嘶鸣。
王统被这一奇观吸引,也看向北面,草场上的绿色一直向北延展,直至与天的蓝色连成了一线。
那一线突然出现了一匹白马,身形俊美,长鬃飘扬,如风一般疾驰而来,仿佛长了翅膀,从蓝天上的白云上跃了下来。
高怀儿看得呆了,叹道:“你们马场竟有如此好马!”
马场监牧的人回话道:“那是匹野马,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混进来不足旬月,现在已然是马群的头马了,不过性子烈得很,也野得很,常常脱离马群,到处跑,马场里无人能驯服它,也不舍得伤它。”
那马速度极快,转眼便已跑近,在离高怀儿很近的地方慢慢停了下来,低头咀嚼鲜美的绿草。
大家这才真正看清楚了它。
这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也不是那种被笼统地称作白马的灰马,更不是毛色后来才变白的老马,而是一匹真正的白马。
监牧在一旁啧啧称奇道:“这样的马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很像以前见过的大宛马,这种马有着无穷尽的耐力,是最佳的战马,但这匹马的毛色、身量更出色,据老人说,这种白马乃是马中龙凤。”
高怀儿利落地从马上一跃而下,慢慢地走向那匹白马。那马没有丝毫躲避,反而好奇地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高怀儿,还凑过鼻子嗅了嗅高怀儿的肩。
“公主不可!这马太烈!”
那几个监牧里的人看出高怀儿的意图,连忙出声劝阻。
高怀儿回头怒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再慢慢靠近白马,伸出手去抚了抚白马的脖子。
那马打了两个响鼻,头高高地扬起来,眼神瞬间警觉起来,身子却在原地没动。
高怀儿见白马没动,心中一喜,右手搭在马背上,左手抓住马儿的长鬃。
那马顿时暴怒,猛一扭身,低头弓背便向后尥了两蹶子,谁知高怀儿却趁白马扭身之际,凌空一跃,便已坐在了马背上。
就这一手,便让那几个马场监牧的人高声叫好。
白马后蹄踢空,更是恼怒,马上做出了紧蹄腾空的姿势,身子便如那惊涛骇浪般甩动起来。
高怀儿技巧不错,可吃亏在女儿身,力道不行,眼看已经稳不住,就要被甩下马来,王统眼疾手快,在高怀儿被甩落前一刻,一个鱼跃,将高怀儿接住,顺势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稳稳地将高怀儿护在怀里。
牧监的人赶紧上前将那白马隔开,以防两人被白马踢伤。
高怀儿摔在王统怀里,虽然没吃痛,可是转了几圈,七荤八素的,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就是两瓣丰臀被王统身上携带的兵器隔得难受,高怀儿往后伸手想往旁边推推。
“别乱摸!”王统低声恼道。
高怀儿吓得手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手似的,直烫到了心里去,连带着脸也烫红了。
“还不愿起来?”王统被温香软玉压了个满怀,自制力再强也难免心猿意马,赶着高怀儿起身。
高怀儿抱怨道:“王郎一点儿也不懂怜香惜玉。”
王统没搭理她,看那匹白马居然还在,拿过高怀儿手上的马鞭,看准时机便朝那白马走去。
白马被偷袭过一次,异常警觉,见有人靠近,呼扇着鼻孔咴咴地叫了两声,马头仰起,转身迈开步子便跑。
可终究还是吃了转身慢的亏,王统早已由慢转快,硬是飞身一跃,强硬地趴在了正在起势的白马背上,紧紧地抓住马儿的长鬃不放。
那马儿刚刚起势奔跑,陡然发现又被人偷袭,甚是恼怒,将头一低,硬生生的来了一个急停。
幸好王统早有防备,脚紧紧地箍在了马肚子上,任凭白马如何颠簸,就用他惊人的力量强势地粘在马背上。
白马毫无办法,急得在原地快速打转,王统趁势抓起从高怀儿那里抢来的马鞭,在白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鞭。
白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草场深处跑去。
高怀儿急道:“快追上去看看。”
牧监的人赶紧翻身上马,扬鞭追去。
那白马奔跑起来犹如一道闪电,坐在上面,风声呼儿,两边景象迅速倒退,化为虚影,竟让王统有种腾云驾雾之感。
王统灵犀一动,喊道:“越影,便叫你越影如何?”
那白马像是很满意王统给他起的名字,竟是跑得更快了几分。
“好马!”王统畅快地大笑。
越影就这样狂奔了半个时辰,丝毫不见减速,王统没有缰绳勒马,没有办法,只好拍着马脖子不断劝道:“知你能跑,差不多得了。”
越影竟像能听懂他说的话,居然真的就放缓了脚步,将速度降了下来。
王统大奇,又试着轻轻向左扯动越影的长鬃道:“越影,咱们回马场。”
越影十分听话地调转马头,朝马场方向跑,王统此时才确信,这马儿果真有灵性。
高怀儿看到从远处跑回来的白马和马背上精神奕奕的王统时,才松了口气。
不料,却又看到那奔跑中的白马突然猛地收住四蹄,将毫无防备的王统甩了出去,王统在草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才停下。
高怀儿连忙带人策马上前,到了近前才发现,王统摔在那厚厚的草甸上,并没有受伤,那白马则得意地摇头晃脑,绕着王统撒欢,不时用嘴轻轻地啃着王统的肩。
高怀儿跃下马,羡慕地看着王统道:“好马是会找主人的,这马看样子是认定你了。”
王统坐起身,抚摸着越影的鼻梁,问那些监牧派来的人,“我可以带它走?”
“这马不属于马场,王使节驯服了它,自然可以带走。”
王统拍了拍越影的马脖子,喜不自胜。
当夜,一行人住在了马场,马场的人知道高怀儿喜欢热闹,特意在毡账外燃起了篝火,炙了几头肥羊。
高怀儿主动放下了公主的身段,跟着马场的牧民载歌载舞,她的血液里本就流淌着游牧民族的基因,自由、奔放、浪漫,同时又喜好中原文化,铸就了她那独特风格的美。
王统被她的热情所感染,加入其中。来到这个时代,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无拘无束,这种天高海阔,自由自在之感让王统放松到了极致。
酒水的度数不高,王统来者不拒,他看高怀儿一饮而尽,他亦是一饮而尽,他自以为这种未经过蒸馏的粮食酒不易醉,结果却真的是自以为是了。
他只记得,自己醉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高怀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满是喜爱之意。
最后,两个牧监的吏将他扶回了毡账。
夜里,王统作了场梦。
梦里终于离开了北周,摆脱了宇文护,让人轻松了不少。
他还梦见了豆蔻初开的宇文苌楚,对他无微不至的甘酿,才色双全的崔怜儿,最后是端庄妩媚,欲拒还迎的柳敬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