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王统道:“高演虽只登基半年,却颇有明君风范,注意民生,大力屯田,依法量刑,政治清明,还亲征库莫奚,掳获牛羊牲畜七万余头,大胜而归,可以说,他不仅稳固了地位,还做出来不小的成绩。”
尹公正想了想今日路途所见的繁华景象,轻轻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汉人贵族?或者是鲜卑勋贵从中作梗?”
“杨愔集团覆灭后,汉人贵族大受排挤,如何能掣肘高演?”王统继续道:“而是高演本身就代表鲜卑勋贵势力,北齐皇太后娄昭君、段韶、斛律光、贺拔仁这些鲜卑勋贵都支持高演,又何来掣肘?”
“难不成是长广王高湛?”
“公正兄政治敏感度很高啊。”王统笑道:“高湛助高演即位时,高演曾向高湛允诺过,要立高湛为皇太弟,结果却立了自己儿子高百年,高湛心中定然不满,也有动机破坏此事,可他势力范围在邺城,管不得晋阳之事。”
尹公正坐下,无奈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也不知要拖到几时。”
王统奇道:“我说公正兄,你急甚?”
尹公正老脸一红,“身无寸功,家中地位不显啊。”
王统心道尹公正应是想立功升官,压住家中那个母老虎,好给盈香一个名分。
“且等吧,定有见分晓的那一日。”
往后数日,王晞并没有出现,可依然有人安排王统与尹公正参加各种各样饮宴,让王统与尹公正不至于无事可做,十分周到。
终于在近十日后,赵彦深来了,不过依然没有带来谈判的消息,而是来邀请王统去参加一个饮宴。
王统不胜其烦,连连推却,苦笑道:“赵令公,鄙人今日有些疲累,你去找尹公正,他上进,最喜结交。”
赵彦深显然是心情极佳,他亲切地道:“你我结交也不算短了,便唤我彦深,你可有表字啊?”
王统道:“我未行冠礼,暂无表字,彦深兄叫我统便好。”
赵彦深笑道:“实不相瞒,今日呢,并不是我有意相邀,而是有一人想结识你,托我来邀请你。”
“哦?是何人?”
赵彦深执起王统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再晚就迟了。”
王统随着赵隐上了马车,马车往城北而去。
“统,你勿怪我唐突,只因太原长公主听闻你到了晋阳,想要一睹你的风采。”
“太原长公主?”
梁隐道:“自杨愔伏诛后,长公主便从邺城回了晋阳。她本就天性活泼,喜好热闹,又喜骑马射箭,音律、诗词,无一不通,如今没了束缚,便常常召集晋阳城中杰出武士,文人雅士在她府邸中谈文论武。”
王统哑然,原来是高欢与娄昭君次女,高怀儿。
高怀儿未满十岁便被高欢许配给傀儡皇帝元善见,成为东魏皇后。可高怀儿和她母亲娄昭君一般,喜欢的是高大神武的男子,有父亲高欢珠玉在前,自然看不上自己这个傀儡皇帝丈夫,在后宫肆意妄为,感情自然不和睦。
轮到高洋掌权时,高家已基本肃清东魏的影响,元善见被逼禅位,不久后被高洋毒杀,元氏皇族男子无论少长,共计七百二十一人,皆不能幸免,一律被高洋杀尽。
高怀儿则随着元善见的禅让,从皇后,降格到了中山王妃,又因为哥哥当上了皇帝,升格为太原长公主。此后,高洋为笼络文人大族,又做主将她改嫁,许给尚书左仆射杨愔。
本以为这就是高怀儿的最后归宿,不料,几年后,杨愔又卷入政治斗争,被高演和娄昭君合力诛杀。
高怀儿如今虽贵为长公主,婚姻却沦为父兄的政治交易,两任丈夫皆死于与和自己哥哥的政治斗争之中。
或许是与两任丈夫感情不好,也没有孩子,因此,高怀儿并无太多感伤。如今,还不到三十岁的太原长公主,在晋阳无人管束,过得自由自在,名声自也是不大好。
“太后和你们大家知道太原长公主……常常谈文论武吗?”
赵彦深道:“知道又如何,太后与大家对太原长公主心怀歉疚,对她所作所为大多不闻不问。还有,太原长公主对太后与大家颇有影响力,你在齐国若想成事,万不可得失于她。”
王统心下不满,合着是我求着你们北齐办事不成?可转念又一想,如若高怀儿在晋阳说得上话,未必不可结交一番。
此时,马车已转入了一条林木婆娑的小路,前方有座清幽雅致的园林院落。
赵彦深道:“这便是晋阳城中所有男人皆想进入的竹园。”
王统不以为然,一个嫁了两次的妇人,不过有些身份而已,何至于此。
赵彦深见王统面露怀疑不解之色,道:“统,你莫要不信,我们长公主不但有倾国倾城之色,又以才艺闻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就连射箭在齐国都属一流。”
听赵彦深如此说来,此等女子于生活之中必然是个有品味及有情趣追求的女子,难怪与元善见与杨愔这种善于专营的政客感情不好。
说话间,马车已驶入院落里。
进入院落,王统才发觉这院落并不叫院落,应该叫庄园,里面远比想象中的要大,竹林掩映中,一片湖展现眼前,湖心有纵横数亩的小岛,以长桥连接,岛上遍植奇花异草,还有数座雅致精巧的小楼,小楼间长廊环绕,质朴古雅。
观其居知其人,由此推之,可见这女主人不说超凡,至少脱俗。
车队走上长桥,穿过了一条林间小径后,在一座竹林楼舍前的空地前停了下来。那里已停泊了三辆马车,显然今日的宾客并不只是他们。
王统随赵隐走下马车,一名清秀的美婢由楼内盈盈出现,向赵彦深施礼道:“赵令公,长公主等了你好久哩,咦?这位郎君生得好生雄壮俊伟。”
赵彦深哈哈大笑,道:“这便是你们长公主仰慕的王郎了。”
那美婢顿时美目涟涟,好似在王统身上移不开似的。
王统心中一阵腹诽,怎么这赵彦深搞得跟拉皮条似的,自己倒变成以色事人的男宠了。
跟随美婢进入大堂,堂内已是灯火通明,高朋满座,女婢们有的抱着装满美酒的蛇嘴玉壶,有的捧着珍馐瓜果,侍立一旁。
赵彦深和王统两人一入堂,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目光都落在了王统身上。
在齐国,高大魁梧的男子不少,但既高大,长相又如此俊朗的男子却不多。
也有,刚刚在北齐政军两界初露锋芒的高长恭算一个。
坐在上首软榻上的一名美妇看见王统神采炯然,举止自若,颇有风度,面露赞赏之意。
赵彦深引着王统上前。
“见过太原长公主,我带了些礼物,皆是些从南边收来的名家字画,想必太原长公主会喜欢。”
“赵令公何必多礼。”
太原长公主真实年龄三十出头,可看起来却绝不超过二十三四,梳着个高耸而侧堕的堕马髻,髻上饰着黄金步摇,显得十分活泼。
是的,就像来时赵彦深形容的那样,活泼。初时王统觉得用活泼这个词形容一个三十岁的妇人多少有些不恰当,可现在却又觉得没有另外一个词比活泼更适合形容她。
她那充满灵气的桃花眼,修长曼妙的身段,纤幼的蛮腰,修美的玉项,洁白的肌肤,无时无刻都在散发一种与自身年龄不符的青春气息。可她举止间又透出一股娇慵懒散的丰姿,成熟妩媚的迷人风情。
如此复杂多变的气质集于这倾国倾城的容貌下,竟让人产生一种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的心思。
怪不得让晋阳城的男子趋之若鹜。
她侧卧在软榻上,轻纱薄翼,察觉到王统正在盯着她看,也不管酥胸半露,与他对视了一眼,脸上充满调笑之意。
王统却不回避,直直与她对视,直至她的眼中泛起一抹神采。
“赵令公,你带来这郎君可好生有男子气概。”
赵彦深连忙引见道:“长公主,北周歌姬们作词,不愿君王召,愿得王郎叫;不愿千两金,愿得王郎心;不愿神仙见,愿识王郎面。这位郎君便是就是北周歌姬口中传唱的那位王郎,北周歌姬心中的作词大家。”
“呀~”高怀儿掩嘴轻呼,“我还道王郎是位书生雅士,没想到王郎还是位……将军。”
王统道:“外臣本就是粗人一个,只会舞枪弄棒,并不是什么做词大家,不过以讹传讹而已。”
高怀儿媚眼如丝,看着王统道:“王郎做的那些词,当真道尽了我们女子心思哩,就算不是大家,也是体恤女子的贴己人。王郎如此英俊雄伟,想必也是风流倜傥,我在邺城可是听了不少你与周国那些名歌姬的风流韵事。”
赵彦深见王统面色不虞,似是不喜高怀儿说辞,打圆场道:“这可当真是谣传了,统如今可是北周大冢宰的未来爱婿,也是大冢宰最看重的人。”
“你还怕我强留了他不成?”高怀儿不悦,对赵彦深嗔道:“邀你来饮宴,反倒是防起我来了。”
赵彦深陪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统有诗才,我特意将他邀来,为长公主献诗。”
王统瞥了眼赵彦深,心道,好啊,老子还被你这老小子当成攀附权贵的工具了。
高怀儿一听,来了兴致,转嗔为喜,看着堂下坐着的众人道:“今日在坐诸位皆是文武双全之才,不如一起赋诗侑酒,如何?”
闻言要赋诗,堂内众人皆哄然道好,只有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高大的男子唉声叹气,一脸的不服气。
王统这才注意到堂内的其他人。堂内只有四组几榻,已有三组坐了人,每组有两人至四人不等,赵彦深入座前引着他先向右方坐着的四人组,向为首的一个身材欣长,两眼深邃的人招呼道:“不想今日字介也来,也是巧了,统亦是从南朝至北出仕。”
说罢,又向王统介绍道:“统,这位便是颜字介,博学多识,著述甚丰,也是南人,你们应有许多话题。”
王统跟这四人一一打过招呼,颜之推,萧放、李德林、张景仁等人皆是南梁时期由南流落至北朝,并在北齐入仕,工于诗咏,怪不得会出现在高怀儿的宴席上。
另一榻坐着的两人则皆是北齐的本土诗人卢思道与薛道衡。
最后一桌与其余两桌风格迥异,当中一名魁梧大汉,长得有若峻岳崇山,比王统还要高了少许,手脚粗壮之极,脸骨粗横,肩膊宽厚,一身骠悍之气,正是方才发出叹气不服的那人。
与他一起的另一人也是武士装束,头戴步摇冠,眼中带着阴鸷狡猾的神色,浑身散发着邪魅之色。
赵彦深未向王统引见,只遥遥的拱了拱手便跟王统入座了。
王统问道:“那两人是谁?”
“那魁梧大汉是刘桃枝刘将军。”赵彦深似乎对武将并无甚好感,淡淡地道:“另一个是韩长鸾韩将军。”
“北齐屠夫刘桃枝?”
“屠夫?不至于吧?”赵隐给王统倒了杯酒,“不过是受命杀了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
王统问赵彦深,“这几伙人看起来并不是一路人,缘何皆聚于此。”
赵彦深低声道:“杨愔死后,太原长公主便寡居于此,以太原长公主的美貌,自然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
王统揶揄道:“这么说,你便也是这其中之一?”
“嘿嘿。”赵彦深笑道:“太原长公主虽已二婚,可地位崇高,又是绝色,你说,哪个男儿心中没点想法?”
王统看了眼上面软榻上捏着酒杯,娇笑嫣然的高怀儿,道:“确是绝色,可如此女子,也不易对任何人青眼相加吧?”
赵彦深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道:“太原长公主心思聪颖,又生于皇家,对男人心底里钻营的那些蝇营狗苟哪有不知之理,她只不过是喜好热闹宴饮,喜欢看着男儿围着她转罢了,从没见她对哪个男人有何特殊对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