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近来可好?”
宇文苌楚知道成亲前不能见面,阿母说,在汉人传统里,成亲前见面是不好的,可她自己忍不住,就是想让他立刻看到自己身体最近起的大变化。
好让他知道,自己不仅长高了,也丰腴起来了,比起其他女子不差。
可当王统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听得他的问好,宇文苌楚却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她垂下头,心底甚至萌生了一些期盼,又有些害怕,既期盼王统在这无人处能肆无忌惮地欣赏她的变化,又害怕他会做出一些出格举动。
如果他真的做出那些亲热举动……她实在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任他尽情采撷。
王统见宇文苌楚青涩娇羞的模样,恍惚间忽然有种不伦的错觉。这在他原来那个时代,是要坐牢的。
这时,小韵儿在前面回廊拐角喊道:“公主,快一些……,夫人来了。”
元氏虽是鲜卑人,可却严格恪守汉人礼制,对她反复嘱咐过成亲前不能与王统相见。
宇文苌楚心里一慌,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在王统手中,便提起裙子匆匆忙忙往反方向跑去。
是玉结罗缨。
拿在手中,还能感受到宇文苌楚身上的遗留的温度和微香。
王统看着宇文苌楚的背影犹如黄莺一般雀跃,轻叹了一声。
穿过长廊,出了晋国公府,王统骑马直奔质府。
柳敬言看王统这么快又回来,知道他定是有要事要说,默契地领着他往自己房中去。
王统落座后,柳敬言将房门掩起来,转身问道:“可是在晋国公府听到什么消息了?”
王统抬头,盯着柳敬言,轻道:“安成王回长安了,不日将会到达。”
只一句话,柳敬言的心便像是被一双手捏紧了一般,既不敢相信又害怕不是真的。
多年来的期盼,真要成真的时候,就越害怕再会落空。
多年来的分别,真要到了再见面的时候,还会不会如年轻时一般?
“你不要害怕,好日子该来了。”王统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姚察尽快落实你母子归陈之事。”
“好。”柳敬言回过神来,道:“尹公正那边要不要再使把劲儿?”
“不要。”王统认真地想了想,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要频繁接触尹公正,他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该如何办事。”
柳敬言心下稍定,“那你呢?”
王统其实心中早已想好,道:“你可与岺公和窦苟先行,我后面再寻机离开长安。”
见柳敬言欲言又止,王统道:“你放心,我单人单骑,无牵无挂,有宿卫身份,待他们发现我出逃时,我已远遁。”
听王统这么说,柳敬言便放下心来,“我现在去找姚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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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节后,一直阴雨绵绵,连带着人的情绪也是阴阴郁郁。
这日刚用过午膳,柳敬言便打算回房小憩片刻,人说女子多睡,可养颜,所以最近她睡得特别多。
数数日子,自己郎君应该快到长安了吧?
刚睡下,青兰却来通禀,姚察来访。
柳敬言心道,或是有了什么新消息,便让青兰先去奉茶,自己匆匆起身穿戴整齐,快步去前厅。
见到姚察,柳敬言便着急问道:“姚大人,可是有安成王的新消息了。”
“安成王的确已近长安城,不过……”姚察不敢看向柳敬言,面色踌躇,如有难言之隐。
柳敬言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什么?”
“请王妃恕罪,老臣已经尽力了……”姚察拱手拜道:“本来各方都已达成一致,不料前几日周国大冢宰突然变卦,颇为强势……”
柳敬言此时已知结果不好,心中极其不甘,又恼姚察说话吞吞吐吐,皱眉低喝道:“把话说全来。”
姚察只得说道:“本已议定,以黔中数州,归还鲁山,重新划定两国边界为条件,换取陈朝宗室回朝,不知道周国大冢宰为何突然又不愿了,要强留安成王世子继续于长安为质。”
“元秀?”
“对,周国大冢宰只留安成王世子。”姚察从怀中掏出书信,递给柳敬言,又说道:“从建康出发来长安时,官家已划下底线,便是这黔中数州与鲁山,其余诸事,皆由安成王定夺,此乃安成王亲笔。”
柳敬言接过信。
的确是那手既熟悉又陌生的字。
“事已至此,为防再生变数,可尽依宇文护所言。”
信中寥寥数语,却如利刃般,每读一字便在柳敬言心房上剜上一刀。
曾经的山盟海誓、琴瑟合鸣不过是一场假象,最后终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可他甚至都不曾为她努力过半分,这让她感到十分的沮丧、无助和失落,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价值和魅力。
或许,在他眼中,我不过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他有那么多风情各异的女人,那么多的孩子,怎么会为了我和元秀冒上哪怕一分险?
她有种茫茫无依的感觉,就像是在夜晚出海,眼前皆是一望无尽的黑,随时能将自己吞噬。
见柳敬言泣涕涟涟,姚察轻叹一声,悄悄退去。
姚察前脚刚走,一人风尘仆仆,叩响质府大门,门房认得叩门之人,惊喜道:“原是毛长史回来了。”
来人问道:“王妃可在,烦通禀一声,下臣有要事相告。”
“在、在、毛长史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王妃。”
柳敬言认得来人,他是自己郎君的幕僚亲信毛喜,七年不见,连他也已两鬓灰白。
可两人却无丝毫他乡遇故知之感,毛喜风尘仆仆,急于赶路,进入前厅便拜道:“王妃,安成王派我进城给王妃带来口信,事急从权,安成王不再入长安城,请王妃在长安照料好世子,他日必接王妃世子回陈。”
呵……
连长安城都不敢入了。
人真的会在某一瞬间,一把火烧了心中的执念。
柳敬言如今便是这样,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期待,也没有了恐惧,表情平静,无喜无悲。
毛喜见柳敬言不发一言,只得道:“下臣还需前往晋国公府一趟,这便告退了,望王妃保重。”
说罢,也不再等柳敬言回应,匆匆离去。
王统听到消息,赶到质府时发现前后门已被禁军守了个严严实实,而且多是他的下属。
为免有心之人看到,他只好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翻墙进了后院。
见柳敬言房中的灯还亮着,王统径直敲了敲门,却发觉门并没有锁,一推便开了。
柳敬言独自坐在胡凳上垂泪,说不出的萧索与落寞,见身后有人推门进来,也无丝毫反应。
“我都知道了。”
王统突然说话倒把柳敬言惊了一跳,硬生生把哭给吓停了。
“怎么是你,我以为是青兰呢。”柳敬言心中微恼,他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看她的身体容貌,现在又肆无忌惮的进入她的闺房。
虽然自己常让他进来谈事,可这此他却直接推门进来了,这似乎有悖伦理……
也罢,恼归恼,心中却无法生出反感之心。
至少他会欣赏自己,关爱自己,这一年来,也只有他在为自己的事情奔走,甚至为了自己舍弃娇妻美妾,舍弃在北周唾手可得的权势。
所以,看到他突然出现,柳敬言先是被惊下,然后是微恼他不守礼教,到后面居然产生一丝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愉悦。
这种奇怪复杂的感受让她自己有些迷茫,可她却不愿深究。
王统解释道:“现在质府中里里外外都是尉迟纲派过来的禁军,我也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事权从急,你莫怪。”
柳敬言心道,同样是事权从急,两人间为何差别这么大?
可惜,这雄武俊伟的男人并不是自己郎君,自己也比他大了许多。
她叹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自己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柳敬言脸色微红,只得道:“此次可惜了,恐怕我与元秀今生再难以归家了。”
“莫气馁,还有机会。”
柳敬言喃喃道:“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陈国皇帝愿意为他的弟弟割地,可不见得愿意为了我和元秀再牺牲利益。”
“不靠他们。”王统道:“我会带你和元秀逃回去。”
柳敬言微微一怔,眼底的光微微一闪又逝。
“眼下别说长安城了,便是想出这质府的大门也是不易。”
“你放心。”王统道:“此事一过,质府不会永远有人把守,一切会恢复如常,届时我会想办法将你与元秀带出长安。”
柳敬言忽然觉得有些累,即便回去了又能怎样呢?还是如从前那般做个明事理识大体的王妃?
她转过身来,不自信地轻声道:“路途遥远,我们孤儿寡母,能逃过重重把守的关卡吗?”
王统看着她的眼睛道:“你须得信我,我会给你遮风挡雨的。”
柳敬言心中那一丝愉悦迅速弥漫开来,整个身子暖了起来,整个人也如花一般绽放开来,明媚起来。
“我会信你!”
王统得了柳敬言的回答,看了看窗外道:“我不宜久留,需得走了。”
临了,王统又怕柳敬言害怕回陈国路途艰险,有所退缩,回头又道:“你要多为元秀想想,元秀实不宜在长安质府久居。”
柳敬言颔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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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王统拒绝赐妾后,宇文邕便疏远了王统,再也不与王统戏那象棋了,据庾信说,在皇帝面前,连带王字和统字的词也不许提。
可没过得几日,宇文邕便又再要求让王统亲自护卫,不离左右。
王统不知道宇文邕是不是演戏演疯了,还是棋瘾又犯了,总之王统对宇文邕飘忽不定的态度很疑惑,就像宇文邕也同样恼火王统左右摇摆的态度一般。
如此几日后,危机却突然来了。
宇文邕遇刺了,就在未央宫,就在宣室殿,就在王统刚刚离开宣室殿后不久,十数个蒙头蒙脸的黑衣人突破了层层设防的宿卫,堂而皇之出现在宣室殿中。
事情的最后是皇帝虽然无碍,可贼人一个没抓住。
龙颜大怒!
宿卫是保护皇帝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何如此不堪用?还有那王统,为何擅离岗位?玩忽职守?
天子一怒,当晚便将王统下了狱。
王统心道,好啊,好啊,真是一个好演员啊,去石渠阁取卷宗不是你宇文邕让我去的吗?怎么我一走就突然冒出这些个黑衣人来,合着找的一堆群演来给我下套呢。
不过,第二日一早,宇文护就将他捞了出来,没让他受什么苦。
可见宇文护在宿卫中不止他一个眼线,在未央宫中也不止一个耳目。
王统被送到晋国公府议事厅时,看到尹公正也在。
“大冢宰,我是被冤枉的。。。”
“行了,我知道了。”王统话未说完,便被宇文护打断,“以后你不必再到宫中上值了,宇文神举会顶替你的右宫伯中大夫。”
王统一愣,天降大喜啊!终于还自己一个海阔天空了。
宇文护见他没反应,以为他不服气自己无缘无故丢了官职,罕见地解释道:“弥罗突今日一早答应我,愿意与突厥联姻,娶阿史那为后,至于你的官职,之后我会补偿你的。”
王统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宇文护与宇文邕的政治交换。
反正最后总是要立突厥来的阿史那为后,还不如以此为筹码,将自己这个右武伯撸掉,换成自己人。
宇文邕还是聪明啊。
就在此时,长史叱罗协进来禀道:“大冢宰,玉璧有报。”
“说吧。”
叱罗协看了眼王统,禀道:“玉璧来报,北齐新皇高演派赵彦深出使玉璧,请求通商,并送来了您姑姑与您阿母的消息。”
“阿母!”
宇文护一听北齐送来姑姑和母亲的消息,倏地站起了身,居然失声痛哭。
堂下众人大吃一惊,纷纷拱手低头不敢看。
唯独王统在偷偷观察宇文护,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王统心中悄悄发芽,他高声呼道:“大冢宰,我请求前往玉璧与齐使商洽通商之事,定为大冢宰带回姑姑及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