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莫陈崇的眼光终于从那宝剑身上移走。
“你们以为若干氏这几年的动作能逃得出那萨保的监视?若干氏这几年能置办出这么大的产业,未必没有萨保在后面的纵容放任,萨保现在是姜尙钓鱼。”
候莫陈琼和候莫陈凯对视一眼,大冷天里后背居然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哈!”说着话的侯莫陈崇突然摇头失笑道:“咱们那位恭顺无比的陛下,恐怕也在为若干氏的便宜行事暗中助力,或许最期盼若干氏能一击中的便是他了吧。”
候莫陈琼嘴快道:“不会吧?”
“不会?大概是祢罗突装得太好了罢。”侯莫陈崇转过身来,看着侯莫陈琼道:“你可记得,太祖曾说过,在宇文家中最为看重的两人是谁?一个是细心谨慎的萨保,还有一个时性格深沉,识见宏远的祢罗突。”
候莫陈崇这一说,似是唤醒了候莫陈琼和侯莫陈凯的记忆。
是啊,原来我们都已经忘了祢罗突本来的样子,还以为祢罗突就应该是那个唯唯诺诺,软弱可欺,萨保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傀儡皇帝。
现在看来,那若干氏实在太天真了,居然妄想杀掉萨保,取代祢罗突。殊不知人人都在看着她,利用她。
候莫陈崇继续道:“吾等自永熙三年迎立黑濑以来,黑濑家对我们一向不薄,即便她若干氏能杀了萨保,我们拥立的也只会是宇文家的皇帝,咱们又何必去淌拓跋家这潭混水?”
既然哥哥已经发话,候莫陈琼和侯莫陈凯再无二话。
“那若干氏那头如何回应?”
“何须回应,勿要回应,吾等只需紧盯着她,若她能杀得掉萨保,吾等需立即筹谋剿灭拓跋氏一族,争一争护驾讨逆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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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郊,千佛寺。
若干氏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闭眼捻珠。
“皇后,这已经是第几封信了?依然犹如石沉大海,候莫陈崇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若干氏转珠的手停了一下,依然闭着眼道:“候莫陈崇战功赫赫,是靠着一场场拼杀走到今日的位置,以他的资历,对宇文护必然不服。如此机会,他已经错过了一次,他再错过了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魁不首急道:“可他若有意,早就派人回覆,何须等至今日?皇后,不可再自欺欺人。”
若干氏手中的念珠越转越快,却闭口不言。
魁不首见若干氏不言,继续劝道:“吾等筹谋数年,方有今日之景,万不可全押注在候莫陈崇一人身上,免得前功尽弃。”
若干氏轻轻叹一口气,“吾等还有别的选择吗?这朝中上下,皆是宇文护党羽,就连那祢罗突都如缩头乌龟一般,吾等还能寻何人?”
魁不首忙道:“还有一人,随国公杨忠!”
“杨忠?”若干氏轻笑道,“杨忠乃只图自保之辈,焉能委之?”
“杨忠只图自保,那是因为手中无兵无权,眼下情况已变,那萨保穷兵黩武,又无可用之人,已令杨忠统筹伐齐,如今杨忠手上已有调兵之权。”
“那又如何?杨忠没有要助吾等的理由。”
魁不首却道:“杨忠绝对有助吾等的理由。”
若干氏睁眼,看向魁不首,“为何?”
“皇后忘了吗?杨忠不仅是独孤信旧部,其子杨坚还娶了独孤信的女儿独孤伽罗,而独孤信当年可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
对啊!若干氏眼睛瞬间爆发出光彩。独孤信的先祖便是追随北魏拓跋氏发迹,在独孤信心中,拓跋氏才是正统,他忠于魏室,可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
若干氏叹道:“如若当年期弥头能果断起事便好了。”
魁不首劝道:“皇后说得对,事到如今,应果断行事,不能再犹犹豫豫,应尽快争取获得杨忠的支持。”
若干氏不再犹豫,当即手书了一封书信,交与魁不首,“你派人将这信送到独孤伽罗手中,让她从中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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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伽罗近日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杨坚问她她也不说,心中郁结难解,竟是病倒了。
收到若干氏的信后,独孤伽罗非常矛盾。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父亲为了保全全家,被宇文护逼着喝下鸩酒的情景。
父之仇,弗与共戴天。
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为父报仇,可那王统说得对,杨家如今并无实力对抗宇文护。
即便现在宇文护对杨忠委以重任,真要起事,也是兵行险着,九死一生。她不能为了报自己父亲的仇,陷夫家于险地。
恭帝在位时,她就时常被诏入宫内陪伴于若干氏左右,对若干氏此人颇为了解。
若干氏一介妇人,心计止于深宫,实难成此大事,信中所言,皆是妇人心计,如何能以夫家数十口性命与她捆绑于一处?
可理智上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感性上却备受不能报父仇之恨的煎熬,一两天下来,心火攻心,竟是病倒了。
不过,独孤伽罗还是年轻,不似候莫陈崇那般老练,也没吸取自己父亲被逼自杀的教训,居然给若干氏回了一封信。
信中很是委婉地表达了对若干氏的感同身受,对若干氏进行了一番鼓励,最后才说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提供助力。
不管成与不成,好歹是有回音。
若干氏看完独孤伽罗的回信,将信置于一旁案桌上,无比失望,默默无言。
魁不首问:“皇后,那独孤伽罗如何说?”
若干氏摇摇头,“一朝丧权,无人问津。”
魁不首拿过案桌上的信,眼中忿忿,“皆是无胆匪类,自利之徒,既然如此,我们自己来。”
若干氏却是有些灰心,“不首,事已至此,已不可为。”
魁不首急道:“皇后,紧要关头,切莫妇人之仁!”
若干氏秀目圆瞪,恼羞成怒,呵斥道:“魁不首,你好大的胆子。”
魁不首急忙跪下,埋首于地。
“皇后,尸蛊一旦离开阴地,只能存活在人体之中,而那掳掠而来的少女已尽数用尽,若吾等再不发动,待尸蛊死绝,前功尽弃。”
见若干氏还在犹豫。
魁不首催促道:“吾等筹谋数年,眼看就要成事,怎可轻言放弃,难道你忘了恭帝被废杀之辱?只要宇文护一死,皇帝势弱,各方势力必蠢蠢欲动,咱们未必没有渔利的机会。开弓没有回头箭,吾等虽隐蔽行事,但宇文护想必早已发觉蛛丝马迹,再犹犹豫豫,待宇文护反应过来一切晚矣。”
若干氏果如独孤伽罗所料,乃一介妇人,并无果敢坚定品格,一旦遇挫,便摇摆不定,多年来,竟是魁不首的坚持,才走到如今。
若干氏稍稍恢复神采。
“不首,你与恭帝情义深厚,这几年多亏了你在,这次就依你之言去做吧,你要记住,拓跋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就在此一举,我们不许失败。”
“这次若败,不首当以死谢罪。”魁不首眼中闪着偏执的异芒,“我已派人去劫宇文苌楚,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皇后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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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府。
王统已经等了六日,依然等不到秋官府通知他一同去千佛寺索人的消息。
看着窦苟一日日虚弱下去,王统心急如焚。
“甘神医,苟这情况如何?”
甘浚之神色严峻,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王统和陈岺跟他到房外说。
“我已用蓝实、升麻杀蛊蚑,辟毒蛊,可也只能起缓解作用,若再不能找到红鸳,他撑不过五日。”
陈岺看了眼王统道:“要不要再去趟秋官府?”
王统摇头道:“不去了,这几日我每日皆去,也不知怎地,宇文乾嘉根本不见我。”
陈岺听了,一张脸皱得像苦瓜似的,“这事蹊跷啊,秋官府怎么突然就不查这案子了?”
王统道:“不能再拖了,吾等必须自己去探一探千佛寺,既然秋官府无意再查,吾等只需寻得红鸳便退。”
陈苓点头。
趁着夜色,王统和陈岺骑上快马便往长安西郊疾驰。
千佛寺乃前朝皇家寺庙,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占地之广、规模之大、殿堂之宏伟或为长安诸刹之首。
如此大的庙宇群里,不仅要寻找红鸳的存放之地,还要潜行避险,定要花上不少功夫。
可出乎意料,寺庙内好似并不设防,让王统和陈岺一阵恍惚,如同进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寺庙。
可这千佛寺实在太大了,即便是再不设防,凭借二人之力,王统和陈岺依旧不得其所。
正暗自焦急,却见宝殿旁走过一个提灯巡夜的和尚,王统和陈岺对了对眼神,趁那和尚不备,轻而易举地将他擒了。
再一看,居然是那晚掳掠宇文苌楚那个和尚乌丸辊。
真是巧了。
王统没多想,刚把短刀架在乌丸辊脖子上,乌丸辊便说:“别杀我,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王统一愣,当初追乌丸辊可是让他废了九牛二虎的劲,今日怎地变成软骨头了?
莫不是其中有诈?
王统当下打醒十分精神,低声喝道:“说,你们在鬼市采买的鸳鸯花存放在何处?”
“就在后山柴房?”
柴房?竟将如此重要之物置于柴房?
王统不信,手中劲道多使了几分,乌丸辊脖颈隐隐现出血痕,“你最好勿要诓骗我们。”
乌丸辊像是真的极怕死,忙道:“那些草药真的置于柴房,我可领你们去。”
王统和陈岺用刀抵着乌丸辊的腰,跟着他在这山寺里台阶廊道间穿行。如若不是有乌丸辊领着,王统和陈岺是绝对来不到这个地方的。
“就在这里了。”乌丸辊往前边一指,王统稍一分神,变被乌丸辊摆脱了腰间利刃,蛇似地往侧边廊道一钻,消失于黑暗之中。
“有古怪!此地不宜久留!快走!”王统此时才惊觉,以乌丸辊的身手,绝不可能被他二人轻易擒住,低声向陈岺示警。
二人正打算由原路返回,却突然听到柴房里有女子呜咽声传出,似是极为痛苦。
王统犹豫了。
今夜的千佛寺就如同那阴地大宅一般处处透着古怪,但这女子的痛苦呼声又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王统看了眼陈苓,下定决心道:“既然都到这里了,没找到红鸳,苟必活不成,不如进去看个究竟。”
陈苓点点头,两人抽出短刀,背靠着背,一人向前,一人护后,谨慎地推开柴房门。
一股诡异的香味扑鼻而来。
王统赶紧捂住口鼻,往里看去。
果然有个女子!
月光下,王统看到那倒在柴房中的女子竟是宇文苌楚!
怎么又是她?
这伙贼人锲而不舍把她掳掠回来意欲何为?难道还是和尸蛊有关?
这些问题让王统脑子瞬间有些胀痛,感觉事件已经快呼之欲出,却又怎么都抓不住重点。
陈岺推推王统,“看,这是不是红鸳?”
柴房墙角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捆草药,颜色绮丽妖艳,散发着阵阵浓香,不是那红鸳是什么!
王统把宇文苌楚背在肩上,对陈苓道:“带上两捆红鸳,把人救出去再说!”
王统将宇文苌楚用外衣绑在怀里,与陈岺在雪夜中纵马疾驰。行至尚冠后街,突然发现大队人马高举火把朝城西方向疾行,正好与他俩错过。
王统喊了句:“好像是秋官府的人,看方向,或是往千佛寺去。”
陈岺冷“哼”一声道:“早干嘛去了。”
王统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蹊跷,必须把宇文苌楚尽快送回晋国公府,以免生变,惹祸上身。
“岺公,你先把红鸳送回质府,我把她送回晋国公府。”
“好!”
两骑在长信宫外分道扬鞭,陈岺奔夕阴街,王统则顺章台街往晋国公府疾驰。
此时已是丑时,晋国公府却灯火通明,府内侍卫及婢女都在乱做一团,慌乱地在诺大的府宅中寻找什么。
宇文护坐在内庭大塌之上,脸色阴沉,文氏则在旁不停抹泪。
叱罗协匆匆走进内庭,“大冢宰,该寻的各处都已寻过了,还是没有找到富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