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是住宅区啊,文群涛住在山里?”侯杰皱眉看着谷歌地图的导航路线,向后排的丁晴问道。
“是的。”丁晴的声音很轻柔,“从阿富汗战场回来后,群涛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他不喜欢和人相处,所以把房子卖了换了辆房车,平时就住在山里的露营地。”
“傅锐一个人在后面的拖挂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侯杰始终不太放心傅锐。
“放心,安全带都系好了,在公路上没有问题。”丁晴笑着说道:“等一会儿下道以后,我去后面照顾他。”
“幸亏抢的是辆越野车,要不就麻烦了。”侯杰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直沉默不语的孟冬忽然开口:“我有点担心我爸,等到了地方,把车给我,我要回疗养中心看看。”
“不行。”侯杰的声音很坚决,“现在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那些人既然敢绑架我,恐怕你回去也会有危险。再说丁博士不是说了你父亲没有事吗?不如等咱们到了地方,想办法多了解些情况,再做下一步的安排。”
孟冬没有接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依然显得忧心忡忡。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钟,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皮卡拖拽着房车,穿过沉睡的城市,一路向北,驶上了著名的“海天公路”。
可惜除了车灯外,看不到任何风景,四周一片深沉的黑暗。公路两旁的参天大树仿佛都变成了恐怖压抑的怪物,扭曲的枝干和尖利的树叶就像是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利爪和牙齿。
既看不见海,也看不见天。
“还有十公里就到下道点了。”侯杰看了一眼导航屏幕,表情轻松了不少。
“幸亏有我,要不这单车越野夜穿……”侯杰正要吹嘘几句他在国内的越野经历,可当他的目光偶然扫了一眼后视镜后,脸色顿时一变。
“后面有一辆奥迪在跟着咱们。”侯杰神情严肃地说道。
孟冬的心也骤然一紧,赶忙看向右侧的后视镜。
果然,一辆深灰色的奥迪RS6正在加速向他们靠近,眼下离他们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百米。
“确定是冲咱们来的?”孟冬注视着后视镜问道。
侯杰没有说话,抬手扭开了皮卡车加装的后照越野射灯。
雪亮的白色LED灯光顿时将后面的道路照亮,虽然正后方的视线大部分被拖着的房车阻挡,但已经足够从侧方后视镜看清了奥迪车的驾驶员。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侯杰咬牙说道:“开车的是那个田陌。”
“有办法甩掉他么?”丁晴也变了脸色,在后面惶急地问道。
“不可能。”侯杰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后面没有拖着房车还能拼一拼,可现在……咱们一点机会都没有。”
出发前他已经想到了这辆皮卡会被追踪,却没有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
这台谢尔比改装的F150皮卡虽然能够爆发出近800匹马力的恐怖动力,可终究是辆皮卡,设计取向也不是以飙车为目的。更何况现在还拖着一个六米多长,三吨多重的越野拖挂,无论是加速能力还是灵活性,都远远不及拥有强大公路性能的RS6。
奥迪车好像也并不想给他们任何竞速的机会,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很轻巧地便完成了变道加速,来到了皮卡车的侧方。
一根黑洞洞的枪口从奥迪的副驾驶玻璃探了出来,瞄准了开车的侯杰。
“Pullover!Pullover!”奥迪车内持枪的壮汉冲着侯杰大喊。
“他让你靠边停车。”孟冬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侯杰叹了口气,正好前面有个临时停车带,他缓缓踩下刹车开了进去。
RS6紧随其后进了停车带,随着一个漂亮的漂移,车身在地面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停在了皮卡对面,车头相对。
田陌率先下车,紧接着三名壮汉也钻了出来,举着手枪对准了皮卡。
“你们先别动,我下去看看。”到了这个时候,侯杰反而冷静了下来。嘱咐了孟冬一句后,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缓缓举起了双手。
两个壮汉迅速靠近侯杰,在他的身上一阵摸索,将那把手枪和军刀都搜了出来。
侯杰举着双手站在原地,被对面奥迪的灯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微嘲说道:“都说宝马的对手是奔驰,而奥迪的对手是欧普照明,这话实在有道理,你这灯真够亮的。”
田陌还是那副自信优雅的神情,微笑说道:“能在短时间内制服杰克,侯先生实在很出乎我的意料。”
侯杰撇了撇嘴:“能这么快就追上我们,你也很出乎我的意料。”
“还是委屈侯先生和两位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田陌神情不变,又补充了一句:“只想请几位回去探讨几个问题,只要几位能配合一下,一定不会发生刑讯逼供的事情。”
说完将手一挥,有两名壮汉立刻便向皮卡车包抄了过去。
“等等。”侯杰对田陌大声喊道:“仗着有枪算什么本事,敢不敢和我单挑?”
他们此刻身处绝境,侯杰一时想不出任何脱身的办法,只好试探着用一回激将法。
当然,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田陌会答应这种愚蠢的要求。
“哦?看来侯先生对自己的格斗技巧极为自信啊。”田陌抬手阻止了两名手下向皮卡靠近,优雅地笑了起来,只是眼中精光闪动,那种咄咄逼人的自信光芒更加强烈了。
“谈不上自信,反正打你这种娘炮问题不大。”侯杰继续挑衅着。
田陌的笑容一敛,沉声说道:“好,我给你个机会。你要是赢了的话,我们马上离开。”
“一言为定?”侯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决不反悔!”田陌露出了一个阴鸷的笑容,解开了西装的纽扣。
就在两辆车之间的空地上,两人拉开了架势。
侯杰怒吼一声,率先发起了进攻,左腿向前进步,右腿膝盖顶向田陌的小腹。
这招膝顶直接、迅猛,融合了泰拳的技法,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套路。
田陌的神情淡然,眼看侯杰的膝盖攻来,双手向下连拍再压,封住了侯杰膝盖的同时吸气收腹,向后撤了半步。
侯杰的格斗经验丰富,一招抢了先机,再不给田陌反击的机会,摆胯发力,使了一个边摊脚,侧身踹向田陌胸部。
边摊脚与普通侧踹不同,用外脚背进行攻击,是格斗中极为实用的腿法招式,攻守兼备。
田陌微微皱眉,继续后撤,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开了一步多。
侯杰眼睛一亮,大喝一声,飞身而起,凌空一记侧踹,直踢田陌的咽喉。
刚才他那记边摊脚可以算是虚招,目的就是要将两人的距离稍微拉开一些,才好使出这招势大力沉的凌空侧踹。
这一脚又快又狠,闪电般便到了田陌眼前。
侯杰甚至都已经算好了下一步的动作,如果田陌想要避开这一脚就只能用双手格挡的同时再次后退,而他就可以借着田陌封挡的力量再次使出那招飞身裸绞。
可惜他小看了田陌.....
就在侯杰的脚快碰到田陌的脖子时,田陌的身子忽然猛地后仰,在双腿牢扎不动的同时,腰部竟然弯成了拱桥的形状,双手也触到了后方的地面。
侯杰一脚踢空,心里顿时一凉,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田陌是一个瑜伽高手。
田陌手指触地后腰部和臂部猛然发力,保持双脚不动的同时身体快速弹起,紧接着右拳迅猛无比地击向上方。
此刻侯杰的身子还在空中,正成下落的姿态,完全没法闪避,被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击中了两腿之间。
“啊!”被击中要害的侯杰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了出去,随后狠狠地砸在了皮卡车的前盖上,将铝制前盖砸了个大坑。
“你没事吧?!”随着一声惊呼,孟冬从皮卡副驾中跳了下来,跑到车头处,扶住了正在从车头滑落的侯杰。
丁晴也跑了出来,从另一边扶住了侯杰。
此刻的侯杰疼得呲牙咧嘴,脸上五官扭曲,双手捂着要害部位,嘴里嘶嘶地吸着凉气。
“没……没事。”侯杰紧咬着牙,从牙缝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就......就是咱俩想要孩子的计划恐怕……恐怕要推迟些日子了。”
“呸!肉烂嘴不烂!”孟冬啐骂了一句,看看侯杰受伤的部位,又不好意思帮他检查,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只能尴尬地支撑住他的身躯。
田陌看着狼狈不堪的侯杰,冷笑了一声,回头吩咐道:“连人带车都带回去,别再让他们跑了。”
身后三个壮汉答应一声,举枪逼近。
侯杰三人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就在这时,两道金黄的车灯光柱划破了高速公路的黑暗,照进了这片临时停车区。
随着柔和的刹车声响,一辆白色的封闭式房车驶了进来,停在了皮卡的后面。
车门一开,居然从里面走出了几个出家人。
为首的僧人大概六十多岁,脸上似乎永远带着慈祥的笑意,一袭朴素的灰色僧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自有一种庄严之感。
“恩国……叔叔!”孟冬欢叫了一声。
恩国禅师向孟冬慈和地说道:“我和几个同修准备去爬山,从这里路过,正好遇到你,这才下来和你打个招呼。你们要是有急事就赶紧走吧,不用管我们。”
“真……真是好巧。”孟冬瞬间便明白了恩国禅师的意思,一边示意侯杰和丁晴赶快上车,一边笑着说道:“我们确实有点急事,等改天再去看您。”
恩国禅师微笑着点了点头。
侯杰更是个扒了皮比猴都精的人物,眼看来了救星,二话不说,捂着要害,一瘸一拐地窜上了驾驶室。
就在孟冬即将关上车门的一刻,恩国禅师冲她说道:“令尊有我照顾,你放心的去忙吧。”
孟冬眼睛一亮,感激地对恩国禅师点了点头。
随着引擎的轰鸣,皮卡很快就开出了停车区,消失在了海天公路上……
……
田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眼中那种自信的神采也似乎黯淡了不少。
他之前没有和恩国禅师见过面,但是从电视、各大平台的视频以及很多期刊的专访中,都见过这位佛教高僧的影像。
所以今晚想带走侯杰他们三个人是不可能了,因为他不可能在一个有着如此影响力的人物面前实行绑架。更不敢对恩国禅师打什么心思,因为一旦这位禅师出了什么意外,在整个宗教界所引发的后果更是他无法预测和掌握的。
而最令他感到不解和困惑的是,这位德高望重的禅师此时本应该是躺在天数集团医疗中心的病床上接受护理,而不是出现在这里,那么他是怎么从游戏中脱离的?
“赶快把枪收起来。”田陌回头低声吩咐。
三个壮汉立刻把枪插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
“田居士还认识我吗?”恩国禅师忽然对着田陌双掌合十。
“我和禅师见过面?”田陌有些疑惑地看向恩国禅师。
“二十年前,我在神山冈仁波齐转山途中,蒙居士赠了我一瓶清水。”恩国禅师微笑说道:“贫僧身体不好,那次转山途中口渴难耐,水又喝光了,眼看就要脱水的时候,正巧遇上田居士路过,给了我一瓶清水,当时还和居士攀谈了几句,所以到今天还记得居士。”
田陌一愣,皱了皱眉,依稀想起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
那年他去尼泊尔学习瑜伽和呼吸术,途径冈仁波齐,顺便转山游览,途中确实遇到了一个脱力的僧人,给了他一瓶矿泉水。只是那个僧人当时满脸风尘,皮肤也被雪区的阳光晒成了红黑色,与眼前这位法相庄严的恩国禅师的形象相去甚远。
“哦,怪我眼拙了。”田陌勉强微笑道:“一瓶水而已,禅师不用放在心上。”
“在居士眼中是一瓶清水,可在贫僧心中却胜似一片汪洋。”恩国禅师微笑道:“今日既然重逢,便是大缘分,贫僧有一句良言相赠……”
田陌微微皱了皱眉,他的学识极为渊博,尤其是物理学和数学方面的造诣,比起一些研究机构的科研人员也不遑多让,所以从内心对宗教人士并没有太多好感。而且此刻听恩国禅师的口气,竟像是要对自己说教一番,不由得更加反感,只是碍于恩国禅师在宗教界的地位,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禅师请讲。”
恩国禅师面色忽然严肃了起来,看着田陌的眼睛,双手合十,一字一顿地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听到这句都已经烂大街的佛门偈语,田陌顿时一阵火大,忍不住反驳道:“按禅师的说法,杀人放火的十恶不赦之徒也能成佛喽?那对其他人岂非太不公平了!”
恩国禅师忽然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世人对佛法误解太深,有真经却无真解,便是一句简单的偈语,也没法领会其中的真意。”
田陌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微嘲说道:“那就麻烦禅师为我解惑吧。”
“阿弥陀佛!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恩国禅师神色变得极为郑重,就连身后几位出家人也双掌合十,垂首聆听。
“流传于世的佛经浩如烟海,但无论是哪一部经文,都有着一个大前提,那就是金刚经中所说那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也就是说,世间的一切都是假象、幻想,不必执着,就比如居士玩一款游戏,如果在游戏里杀了人,会不会有警察来抓你呢?你又会不会纠结于在游戏中杀人这件事呢?”
“切!”田陌口气中嘲讽之意更浓:“依禅师的说法,这世间是个游戏,那大家都随心所欲就行了,杀人放火,坏事做尽,反正最后都能成佛。”
恩国禅师微微一笑,说道:“吃屎也能活着,吃饭也能活着。只不过吃屎的话不但难以下咽,还会让身体越来越差,那么居士是选择吃饭还是吃屎啊?”
田陌没想到从恩国禅师口中说出这样无礼的话,神色不由得一变。
“居士稍安勿躁。”恩国禅师笑着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其实佛门中,如有必要,菩萨亦做忿怒相,所以才有佛现‘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普渡众生的说法。其实佛陀就是想要借此告诉众生,无论善恶,只要一念觉悟,便踏上了觉醒成佛的道路。”
“觉悟的前提,是找到内心的宁静,佛陀劝世人向善,就是因为向善是通向内心宁静的最好方法。而居士所说的随心所欲,不但不能找到内心的宁静,反而会让欲望愈来愈强烈,最终欲壑难填,沉浸在这世界的各种幻想之中,再难自拔。离成佛之路自然也就越来越远。”
田陌冷笑了一声,说道:“张口成佛,闭口成佛,古往今来,又有谁成了佛?若真有人成佛,世间那么多人去庙里烧香拜佛,怎么不见那些佛菩萨出来救渡?”
“庙里供的,都是泥胎。”恩国禅师笑着解释道:“佛陀不是世人想象的神祗,他只是一个既平凡又伟大的老师。终他一生,都只是在教世人一些道理。而且在金刚经中佛陀早就说过: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居士若是一味在这点上纠结,就还是在世间事上打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幻象。”
“既然如此,禅师难道不拜佛吗?”田陌的声音中依然充满着讥诮。
“贫僧拜佛,但贫僧拜得是自己,面对着一尊泥胎下跪,是在时刻提醒自己放下心中的傲慢与自我。佛陀证道之时,曾说一切众生悉皆具足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所以众生本就成佛,只是受世间迷惑,忘却了前因后果,才沉迷于这个游戏中无法自拔。”
恩国禅师看着田陌的眼睛,继续说道:“其实所谓‘成佛’是当年无数高僧的通用翻译,如果换成今天的说法,不妨叫做‘升维’。”
听到“升维”两个字,田陌的面部肌肉忽然抽动了几下。
恩国禅师抬头看了逐渐亮起来的天空,笑着说道:“今日缘尽于此,再要多说只怕居士就要嫌弃我了,不如改日再会吧。”
田陌犹豫了一下,恢复了惯常那种自信的微笑,说道:“禅师高论,我受教了,不过改日还是不要再见了为好。”
“哈哈哈!”恩国禅师大笑了起来,“既然世间是个游戏,就一定有设计好的剧本。见于不见,全看剧情需要。”
说完转身向白色房车走去,那几个出家人也跟在他身后准备上车。
田陌目光闪动,静静地看着恩国禅师的背影。
就在房车发动即将驶离的一刻,恩国禅师忽然降下车窗,对田陌又说了一句话:“菩萨与天魔仅是一念之差,还望居士珍重,不要辜负了天纵奇才。”
田陌双眸微微眯起,没有接话。
直到房车消失在视野中,田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向奥迪车走去,只是这次他并没有选择自己开车,而是坐进了后排,对驾驶位的手下轻声吩咐道:
“去科马斯那里。”
......
东方破晓,启明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