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长庚

祥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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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向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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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傅锐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这些年他几乎每晚都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而那些梦在醒来后,有的能记起,有的却一点想不起来。

比如昨晚的梦,他就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只记得一个紫衣女子的身影。但肯定是个噩梦,因为直到现在,他的心头还萦绕着一种隐隐的悲伤和恐惧。

好在傅锐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就连他小时候的记忆都十分模糊,更不用说一个梦了。

舞蛮已经在院子里喂马了,傅锐借着微熹的晨光简单洗漱了一下,也开始整理行李。

他用兽皮打好一个大包袱,装好了应用的物品,随后拿起了自己那把刀。

傅锐从小就对打铁有着极其特殊的天赋。凤凰集周边盛产铁矿,傅锐时不时就去山里废弃的矿场捡矿石,遇上品相好的就带回来打成各种工具。所以他和舞蛮这些年使用的农具、菜刀、锅碗等几乎都是他亲手打造的。

所有他打造的物品中,最令他满意的便是这把从璞门关跑回来后打造的这把弯刀。

这是一把熵朝境内并不常见的反曲刀,全长三尺有余,最宽处三寸许,刀背厚约半指,刀身弯曲如新月,仿佛是一弯银钩。

多次淬火和折叠锻打使得刀身上满布着一条条独特的花纹。这些花纹或如波浪般起伏,或如流云般飘逸,在晨曦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光泽。

傅锐用一块小牛皮将刀擦拭了几下,迎着朝阳看了看刃口,满意的点点头,仔细地将刀插进了皮鞘。

最后,他从墙上摘下了一副皮甲。

皮甲是用普通牛皮鞣制而成,唯一特别的,就是胸口处用皮绳牢牢绑缚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傅锐的手拂过镜面,一种冰凉而沉实的质感立刻充盈了整个手掌,那是铜质特有的温润和厚重,但傅锐却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有些困惑地望向铜镜。

可能是太久没有擦拭的缘故,镜面上起了一层铜锈,显得乌沉沉的。但从工艺上仍可看出镜子的古朴典雅,镜子四周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每一道线条都流畅有力,边缘处已被岁月磨砺得略显圆润,仿佛在诉说着无数的故事和经历。

傅锐凝视了半天,可除了镜中的自己有些模糊外,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皮甲穿在贴身内衣之外,最外面套上粗布外衣,把刀连鞘别在腰间,这才迈步出门。

院子里的舞蛮也做好了准备,斜背了一个棉布大包袱,牵着黑马,见傅锐出来,轻声说道:“前天腌好的那条羊腿,扔下怪可惜的,我用油纸包好了,放在行李里应该不会渗油。”

“自然要带上的,留着路上吃。”傅锐轻轻点了点头。

“娘留下的那些棋子太沉了,我放在柜子里了,等以后回来再取吧。”舞蛮的眼圈有些发红。

“也好,就算是发了财,总还是要回来看看的,到时候再拿吧。”傅锐的声音也有些伤感。

两人对视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清新的空气中似乎弥漫了一股伤感的情绪。

直到一前一后迈过篱笆墙后,二人才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小土屋,傅锐望着舞蛮的俏脸,轻声说道:“别看了,走吧。”

“等我把门锁好。”舞蛮的眼眶有些发红:“过几天……或许就会回来的。”

……

凤凰集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清新得仿佛能洗涤人的心灵。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山间,照亮了每一寸土地。

在离土屋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头上,孟繁瀚和恩国禅师静静地站着,目送逐渐远去的傅锐与舞蛮。

“不跟着他走,你放心吗?”恩国禅师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不放心的。”孟繁瀚微笑着说道:“大伙都是这个游戏的NPC而已,千万不要去打扰那些还没有觉醒的人,因为咱们绝不是救世主。”

这个世界的许多人对于他们自己的现状是感到满意和幸福的,最不济也是有所追求的,他们完全可以享受和家人朋友的相处,享受自己追求成功的过程,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中去,而并不一定有探索生命更深意义的迫切需求。

虽然他们的生命历程没有甚至可能永远不会触发所谓觉醒的契机,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生活在痛苦和不自知当中,相反,他们可能正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快乐和兴奋,而这种状态,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生命体验。

孟繁瀚转头向恩国禅师笑问道:“我的看法是不是与你们佛门普渡众生的宗旨有所违背?”

“恰恰相反。”恩国禅师双手合十,一脸肃穆,“佛法是心法,不是世间法。在佛弟子眼中,三千大千世界皆是梦幻泡影,哪里有众生可渡?所谓众生度尽,始证菩提,说得乃是度尽内心的众生,才能回归本自具足的真我。

可惜世间人受文字相所惑,往往误解佛法真义,比如出家人口念阿弥陀佛,其实佛陀本意是要通过一声声佛号,时刻提醒弟子莫向外求,自己便是未来佛,而不是身外有个阿弥陀佛会来救渡。在佛陀眼中,众生本就成佛,又何须此佛彼佛来救。”

“弥陀教我念弥陀,口念弥陀听弥陀。弥陀弥陀直念去,原来弥陀念弥陀。”孟繁瀚接上了一首夏莲居士的偈语,感慨说道:“是啊,仔细想来,好像古今中外的那些古圣先贤,比如释迦摩尼、老子、孔子、耶稣、乃至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几乎都主张不立文字。而他们那些传世著作无一例外都是由弟子或信徒整理完成,在翻译和传抄过程中,又不免产生错误和曲解。人们依着误解以讹传讹,难免误入歧途。”

恩国禅师点了点头,忽然笑着问道:“你既然已想得如此明白,为什么还要我给令嫒传讯,把傅锐那孩子牵扯进来?”

孟繁瀚轻叹了一声,回答道:“那时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况且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算是他自己的意思。”

恩国禅师面现悲悯,低眉合十说道:“你心有所执,我随缘而应,却是苦了傅锐这孩子再经历这一场苦劫。”

孟繁瀚脸上也浮现了伤感的神情,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轻叹了一声,说道:“若没有你我,这孩子便不会进来了吗?”

恩国禅师默然良久,问道:“那小女孩儿是夕瑶的女儿?”

孟繁瀚点了点头,感慨说道:“是啊。小丫头命苦,也得了夕瑶当年的那个病,你也知道,这病若是放在外面,可能还有些办法,但在这个世界,除了去那个地方采药,别无他法。这也是我让傅锐那孩子进来的原因之一,除了他,恐怕没人能到得了那里了。”

“你也进不去?”恩国禅师皱眉问道。

孟繁瀚苦笑道:“我要能进去,还等傅锐干什么。我去过一趟,结果连门都没找到。”

“解铃还须系铃人,世间因果循环,旁人确实难以插手。”恩国禅师双掌合十,看着山下的土屋,轻声问道:“傅锐前途还有颇多凶险,你陪他在这里住了这些年,没有教他些什么吗?”

“没有,只是给他做过几碗面而已。一来没什么可教的,二来也不配教他。”孟繁瀚回答道:“夕瑶倒是把那人自创的那套刀法教给他了。”

恩国禅师笑了笑,说道:“我虽然没见过那人,但对傅锐来说,想必也很够用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孟繁瀚忽然笑了起来:“就是套胡砍乱劈的刀法,连个套路都没有。当初丁毅见到这套刀法时,给起了个名字,倒是很贴切。”

“什么名字?”恩国法师目光闪动,有些好奇。

孟繁瀚神情颇为认真地回答了四个字:

“王八刀法。”

……

凤凰集通往京城的路上,一支队伍簇拥着一辆马车正缓缓前行,裹着铁皮的木制车轮碾压着道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碧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春日的群山之间一碧千里,花草树木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驾车的白色骏马奔驰在草甸和丘陵铺就的绿色海洋上,带动着车厢轻轻起伏跳跃,宛如在海中溅起的朵朵浪花。

温柔的春风似乎也颇懂风情,拂过黑色的马车,将车帘掀起,露出一个美丽的少女。

春风吹起少女额头的细发,露出眉心处一颗无暇美玉雕成的蝴蝶,散发着莹润柔和的光泽。雅致的玉颜上未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年龄虽然不大,但殊璃清丽的脸上却没有少女那稚嫩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华高贵的雍容。

少女怔怔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双灿然若星的水眸,带着淡淡的高贵与傲慢,同时蒙着一层令人望之即生疏离之感的冷漠。

望着车外的队伍,少女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她看到队伍最前面,一对少年男女居然一马双跨,共同骑坐在一匹瘦弱的大黑马上。

此刻车队的行进速度不慢,而大黑马的跑姿与车队中其它马匹相比,却是极不稳健,马背起伏很大,翻蹄亮掌之际时不时展露出马肋下的嶙峋瘦骨,看上去随时有可能将那对少年男女掀翻。

少女掀开车窗处的厚布帘,对始终跟在车旁的文群涛轻声说道:“文叔叔,咱们没有马了吗?非得大白天让那个向导和一个女孩子共乘一骑?”

文群涛在马上向少女微微欠身,眼睛仍然看向队伍前方,平静地回应道:“咱们前日遇袭,折损了不少战马,这不是很多弟兄都在小跑着前进。而且那他们两人是兄妹,自幼在山里长大,可能不太明白礼法,因此我觉得没必要干预他们兄妹共乘。”

少女的眉梢挑了挑,似乎对文群涛的回答有些不满,沉吟片刻后说道:“黛珠、滴珠两个丫头前日代我赴死,眼下我身边无人侍候,一路上颇有些不便。我看那小丫头生的倒也讨喜,不如让她到我车上来,我送她两套衣服,让她陪我说说话。”

文群涛闻言眉头一皱,这少女乃是当今天子殷远征的独女,大熵长公主殷羽,从小便继承了她父皇殷远征那阴鸷多疑的性子。而殷羽刚刚提到的黛主、滴朱是从小就服侍她的两个婢女,前日遇袭时,敌人乱箭齐发,二婢舍身护主,玉殒车旁。

可此刻殷羽提起两个跟随数年的婢女,脸上却是面无表情,而且言下之意,竟颇有想让舞蛮临时充当替死鬼的意思。

文群涛淡淡应道:“还是不必了,我怕那女孩儿不通礼数,徒惹殿下生气。眼下离永安尚远,前路迢迢,难保不再出什么变故。傅锐的主要职责是带领队伍选择合适的路线前进,责任不可谓不重,最好不要让他分心。”

殷羽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沉,美丽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冰霜,她的嘴角翘了翘,看了一眼车厢角落里放着的一个长条木匣,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您不用替我担心,父皇自幼就让我习文练武,宫中的侍卫没几个是我的对手。前日要不是您不让我下车,只怕那两个丫头也未必会死。”

文群涛浓眉挑了挑,转头看向殷羽,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殿下,圣者曾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里不是宫中,若是还存着此等想法,可是极为危险。”

殷羽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若在平时,有人对她如此说话她早就发作了。可她知道自己的父皇与文群涛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她在文群涛面前却是不敢太过放肆。

“我就是说说,您别当真。”殷羽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当年父皇数次身陷险境,都是您在身边护驾才化险为夷,我相信只要您在,我就不会有事。”

文群涛看了殷羽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队伍的前方,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担忧。

殷羽也缩回车厢内,重新将视线投向前面大黑马上的傅锐与舞蛮,喃喃自语道:“这两个人倒是挺干净的。”

……

傅锐与舞蛮确实很干净。

与队伍里那些肤色黝黑、风尘仆仆的汉子们相比,两人干净的就像是两颗刚剥了壳的煮鸡蛋。

离开凤凰集已经几天了,傅锐已经证明了他对这一带的地理的确很熟悉。他无需地图就能准确地判断出最佳的行进路线。他能从微风中嗅出即将到来的山雨,从动物的足迹中判断出附近的猎物或危险。他知道哪些植物可以食用,哪些草药可以疗伤。一路走来,他所做出个每个决策都极为正确。

一直默默观察着傅锐的文群涛也在心里暗暗点头,本来听了章威的极力推荐,他还有些不信,但此刻对傅锐的看法已经比初遇那晚更为欣赏。

临近黄昏,队伍经过一条很浅的小河,大黑马的马蹄踏过河中的鹅卵石,让马背上的傅锐感到一阵颠簸。他勒住缰绳,四下打量了一番,举起手来,示意队伍停下准备扎营。

很快河畔便搭起了一座座牛皮帐篷,人们沉默而忙碌地砌灶,拾柴,烧水。几天来队伍一直在匆忙赶路,为了节约时间,几乎都是用干粮在充饥,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式埋锅造饭。

傅锐和舞蛮并没有和人们凑在一起吃大锅饭,而是在河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生起一堆篝火,从行李中取出一条腌制好的半生羊腿,用树枝穿了,开始在火上烤了起来。

篝火熊熊,不一会儿,羊肉便在火焰的炙烤下缓缓变色,从原本的鲜红渐渐转变为诱人的金黄色,渗出的油脂滴在火上吱吱作响。

傅锐找了块木板垫在地上,拔出腰间那把反曲刀开始切割表皮已经烤熟的羊肉。不消片刻,木板上便出现了一堆肉块。他递给舞蛮一块,随后自己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舒服的几乎呻吟出来。

马车中的殷羽也从车中走了出来,她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忽然看到了正在河边的傅锐和舞蛮,眉梢又皱了起来。

她对傅锐倒也没有太大恶感,只是有些看不惯他那我行我素的样子。但她的心底对这对男女也抱着几分好奇,所以看着他们像郊游般惬意地坐在河边大快朵颐,脚步便不自觉的向二人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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