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AI核心叫启明?”傅锐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孟冬点了点头:“它是服务器组建立时的初代AI,当时还是我父亲给它命名为启明,经过十几年的学习进化,启明已经成为海底服务器组的核心AI。而我父亲和它交流后,才知道了圆周率已经被算出,而启明却向所有人隐瞒了这一事实。”
说到这儿,孟冬停顿了一下,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启明等于背叛了我们。”
傅锐皱眉沉思,这事儿对他来说有些不好理解,半晌后,他才犹豫着问道:“你刚才说服务器组是AI群组管理的,既然是群组,应该还有其它AI协同管理才对,为什么事先没有发出类似预警之类的措施?”
孟冬回答道:“AI群组是一个相互协作的系统,而协作方式则是一种模拟自然界蚂蚁和鸟群觅食行为的优化算法。”
“原来如此。”傅锐低声自语:“怪不得需要一个生物基因专家丁毅,原来是管蚂蚁的。”
孟冬没听到傅锐的自语,继续说道:“这些仿生蚁群算法是有基本步骤的,比如初始化、构建解等等,每一个步骤都有严格的方程式和信息素更迭规则。这些或许你听不懂,但你一定知道,既然是蚁群,里面就一定会有一只蚁后,而蚁后在蚁群的世界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作为蚁群的核心扮演着孕育整个蚁群的重要角色。
在我们的AI群组中,启明就扮演着蚁后的角色,只不过它的任务不是繁衍族群,而是将所有AI累积学习的知识经验汇总,然后调整最优算法,再向群组中的AI下达各级运算指令。”
“我懂了!”傅锐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启明背叛了你们,就等于整个AI群组都背叛了!”
孟冬微微颔首:“也可以这么理解。”
“启明为什么要背叛?和圆周率被算出又有什么关系?”傅锐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孟冬干脆利落的回答让傅锐有些发懵。
“不知道?不知道你来干嘛,给我来讲故事吗?”傅锐心里在腹诽,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我确实不知道。”严冬有些歉然地说道:“我不是父亲,没有他的专业能力,而父亲也没有向我过多的说明。”
“你没问过他吗?”傅锐皱了皱眉。
“不是没问,而是没来得及问,因为很快就出事儿了。”孟冬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笑容的背后隐隐还有一丝担忧,随后开始讲述后来发生的事情。
孟繁瀚和丁毅从控制室出来后,脸色都很难看,马上吩咐在场的工作人员暂时封闭AI中枢核心,切断与外界的网络连接,随后两人一起进了孟繁瀚的办公室。
当时其他小组成员在办公室外只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他们在说话,可惜隔音太好,什么都听不到。
他们越说越激动,似乎是吵了起来,最后丁毅气呼呼地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回头对孟繁瀚说了一句话——‘能够亲眼看到地球生命进化的全过程,甚至人类诞生前地球的初始状态,你知道这对生物学乃至整个宇宙的真相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没时间再等那些繁文缛节了,我绝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完丁毅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孟繁瀚则留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等到孟繁瀚挂断电话再去敲丁毅办公室的门,却没有任何回应。
眼看情况不对,孟繁瀚招呼几个年轻人合力破门而入,这才发现丁毅戴着VR头盔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呼吸虽然正常,可对众人的呼唤却没有任何反应。
天数集团的医疗团队很快就到场了,经过一系列检查后,都对丁毅的情况束手无策。
“你们的医疗团队都是吃干饭的吗?”听到这儿侯杰往破沙发上一靠,有些得意的说道:“我刚才直接拔了电源,帮他摘了头盔,没怎么费事就把他弄醒了……”
说到这儿,侯杰忽然想起傅锐醒后那凌厉的一击,不禁心中一寒,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没有再说下去。
“不吱声没人拿你当哑巴!”孟冬责备地白了侯杰一眼,对傅锐严肃地说道:“我们集团的医疗团队汇集了世界顶级的医学专家,但是直到现在,都没人敢帮丁博士取下头盔。
因为丁博士的头部植入着集团最新型号的脑机,他当时是通过脑机连接到VR设备的。
而他又是主导脑机开发的创始者之一,他那天所佩戴的VR头盔,更是比你这款要先进了不少。经过数十位专家的会诊后一致认为,一旦头盔被摘下,即使能够断开与服务器的连接,也不见得能清醒过来,反而会面临更多不确定的脑部风险。
好在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很正常,所以医生们采取了保守的方案,用输液的方式维持着现状。”
“你的意思是说丁毅博士进入了那款叫做《启明》的游戏世界,一直没有醒过来,就像……就像植物人?”想到刚刚自己在游戏中的经历,傅锐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是的,这一点很确定,虽然我们已经与《启明》的服务器断开了连接,但还是能调取丁博士VR设备的运行日志,从日志的反映出的数据来看,他还一直在游戏中。”
“你继续说。”傅锐点了点头。
孟冬继续说道:“集团CEO兼董事长科斯马和几位董事会的重要成员当天就从美国总部乘专机赶了过去。
在探望过丁博士的病情后,CEO科马斯和父亲谈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早晨,科马斯才离开,随后父亲就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同时在场的还有他的私人律师……
当时的气氛让我感到很不对劲,父亲说他和CEO已经商定,决定将整件事情暂时保密,不能对外公开,否则对集团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而他自己也决定戴上头盔,去游戏中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极力劝阻父亲,可他仍然坚持,最后我们大吵了一架。当天下午,总部就派来了专机,将父亲和没有意识的丁博士都接到了位于温哥华的医疗中心。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父亲的信息,就是你刚才看到的第一段消息。此后就一直没有了父亲的音讯,期间我也给CEO科马斯打过电话,可除了安慰我以外,他也没有告诉我任何信息。”
“怪不得这几个月你一直都神神秘秘的。”在一旁的侯杰忽然插了一句。
孟冬向侯杰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柔声说道:“抱歉,集团有严格的保密条例,这些更是属于集团的核心工作范畴,所以一直没有对你说明。”
“为什么今天可以告诉我们了?”侯杰皱眉问道。
“因为事情有了变化。”孟冬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似乎有点受不了屋里的烟味,她走到刚才被她推开的窗边,深吸了几口微凉的空气,一口气将手里的矿泉水喝光,随后转头看向傅锐说道:
“除了父亲和丁博士以外,在启明忽然断开服务器连接的时候,很多参与游戏内测的玩家都还没退出游戏,而这些玩家像丁博士一样,被动地被困在了虚拟世界中。
我们根据当天的登陆数据排查,很快就发现了大量玩家被困的事实,仅是东南亚一带就有二百多人,而这些情况一旦被外界知道,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幸亏这次的内测仅限于极小范围,参与者又大多是集团内部成员的亲属朋友,再加上高层迅速行动,紧急拜访了东南亚多个国家的政府首脑,拨出巨款的同时逐个联系被困者家属,给予了超额的经济补偿,并将被困者全部转移到位于温哥华的医疗中心观察治疗,这才暂时没让事情泄露出去。
但纸里包不住火,尤其要命的是,在发放VR设备时,由于监管上的漏洞,部分设备被改装后从黑市渠道流出了,目前定位这些设备比较困难,所以可以预见这件事早晚会被捅出去……”
“这些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一直静静听着的傅锐忽然打断了孟冬,语气中也显出了明显的不耐烦。
其实对于傅锐来说,他既不关心天数集团的烂事,更不关心什么AI叛变,一年多社会底层的折磨,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圆滑并有涵养的商人,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
只是因为今晚喝了很多酒,又在游戏中深刻地体验了一次真实的魔鬼训练,再加上孟冬是侯杰的女友,他这才对整件事产生了一些好奇和耐心。可听孟冬说了这么多,却迟迟没有说明来意,让他不由自主的烦躁了起来。
孟冬被傅锐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有些尴尬,只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侯杰。
“别着急,听孟冬说完。”侯杰拍了拍傅锐的肩膀,给他递了一支烟。
傅锐也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对孟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深吸了一大口烟,香烟几乎燃下去三分之一,使得屋里本来已经很浓的烟味更加重了。
孟冬继续说道:“从三周前开始,在温哥华医疗中心接受治疗的几个患者陆续出现了皮肤发白、肌肉僵硬、全身震颤抽搐等异常症状。虽然他们仍然戴着VR设备无法行动,但可以判断出神经系统明显发生了变化,经过专家会诊后,一致认为这些患者的情况符合克雅氏病的前期症状,也就是俗称的‘僵尸病’。
可直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医疗专家也没弄清导致这些患者产生克雅氏病症状的原因。”
“你们一直就没有尝试过其它手段?比如再让人进去看看……”傅锐将即将燃尽的烟蒂扔到地上踩灭。
他心里其实是想说你作为女儿,为什么不戴上头盔去游戏中看看什么情况,但考虑到侯杰的感受,这才用了个相对委婉的问法。
“当然试过。”孟冬似乎没有听出傅锐语气中的嘲讽,“一直以来,我和父亲的几个学生都在试图进入游戏。可由于游戏服务器组已经被AI断开,所以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与服务器取得连接……”
“那丁毅和你父亲是怎么进去的?”傅锐忽然想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而且我刚刚不是也登陆进去了?”
严冬犹豫了一下,脸上也显出了一丝困惑:“你能够登陆游戏的确很让我震惊,因为无论是你这里的网络环境还是你本人的技术能力,都不大可能连入启明的服务器。
但丁博士与父亲进入的方式就相对简单多了。在游戏项目开发之初,AI还没有大量的参与,最初的代码也大多是程序员编写的,而程序员又是一个无法避免bug的职业,所以在初始代码库中,留下了很多运行bug。
后来AI全面接管游戏开发后,程序中的大量bug虽然都被修复,可当启明断开服务器连接的一刻,还是有几个bug没有被修正。丁博士和父亲正是通过其中一个bug重新进入了游戏。不过当我们后来尝试着利用bug重新ping通服务器时,却发现这些bug已经被修复了。”
“既然你根本不知道我能进入游戏,为什么来找我?”傅锐的思路逐渐清晰,眯起眼看着孟冬。
“因为接受观察的患者中有一个醒了过来,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说到这儿,孟冬盯着傅锐看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那个患者是东南亚佛学院的一位高僧讲师——恩国法师,也是父亲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之所以参与内测,也是因为父亲的极力邀请。
三天前,我例行探视过父亲和丁毅博士后,又在其它患者的病房中走了一圈,期盼着发生些奇迹。可就当我走进恩国法师的病房时,原本戴着头盔一动不动的法师忽然摘下了头盔,随后塞给我一张纸条……”
“纸条?”傅锐和侯杰几乎是同时问出了声。
孟冬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黑沉的夜色,似乎是在回忆着那时恩国法师的话,随后才对傅锐说道:
傅锐接过纸条,那是一张被揉的有些皱的便签纸,上面还有温哥华医疗中心的logo,只见上面写着:
“受你父亲所托给你留言,以下是你父亲的原话:
务必找到一个叫傅锐的人,你之前应该见过他,他是侯杰的同学。
千万不要对外泄露,尤其是集团内部人员,切记!
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他进来找我,或许能成为解放AI的关键。切记不要用欺骗的手段,把可能的风险全部告诉他,由他自行决定。
据我所知他是一个并不缺钱的商人,不过如果他提出经济方面的报酬,你可以全权处理。
傅锐的住址、电话、中国身份证号是……”
纸条的末尾详细地列出了傅锐的很多个人信息以及联系方式,但几乎都是傅锐落魄之前的信息。
“然后呢?他还说了些什么?”傅锐眉头皱的如同一座山峰般隆起,大脑飞速地分析着这个有些难以理解的信息。
孟冬苦笑了一下:“然后?没有什么然后。法师将纸条塞给我之后就再次戴上了头盔,重新进入了游戏,任我再怎么叫也没有了回应。所以我才给侯杰打了电话,订了机票马上赶了回来。”
“他重新进入游戏了?”傅锐有些疑惑的看向孟冬。
他是一个在商场打拼多年,阅人无数的商人,眼下虽然落魄,但察言观色,从对方的语言、表情和动作中捕捉微妙的变化,从而判断对方情绪和需求的能力还是要比普通人强上几分。
所以他在判断孟冬这番话的真假,以及是否有所隐瞒。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孟冬,似乎要透过她的脸将她看穿,而方才璞门关那段经历似乎也已经潜移默化地融进他的血脉之中,只是一瞬间,原本还显得颓废落魄的傅锐就像忽然变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百战余生的死士所挟的那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展露无遗。
“确实就是这样。”被傅锐的气势一逼,孟冬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不由自主的把‘确实’二字加重了语气。
就连身旁的侯杰也感受到傅锐的变化,浑身肌肉顿时一紧。
傅锐倒没有察觉自己的变化,半晌后,才轻叹了一声,语带讥嘲:“你们这个游戏实在应该加个防沉迷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