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县外排起了长龙,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至午时,县城大门才缓缓开启。
县内的行人们蜂拥而出,但被衙役们严厉呵斥制止,待一一搜身过后,才被放行。
倒是县外的行人要进来,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徐锦凤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商队便被放行进来,
“官差大哥,向你打听一个事儿,东来县真的丢了三十万两税银?”
锦衣华服,公子哥打扮的徐锦凤笑着将碎银子递了过去。
哪知这名衙役根本不领情,面色徒然一变,厉声道:“敢行贿官差,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此子拿下!”
一声令喝,倒是让徐锦凤稍感讶异。
这年头,竟然还有不贪银子的官差?
倒是稀奇事呀!
“哎哟,官差大哥您误会啦。我们也是头一回来东来县,不知县里的规矩,还请您高抬贵手。”
幸得商行管家走上前,点头哈腰解释了一遍。
衙役头头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说道:“念尔等是初犯,那便饶过一次。尔等谨记,在别的地方我们管不着,但在东来县,不管做什么事情只需按规矩来便是,绝对不可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是在下孟浪了,绝不再犯!”
徐锦凤拱了拱手,肃然起敬。
能有如此清明风气,定是六壬县令的功劳啊。
“三十万两税银确实被盗,谁若提供线索,县令大人便会重金褒奖。”
衙役打量了徐锦凤一眼,说道,“三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故而县令大人断定,窃贼一定还在县中。故而每日县城大门都需按规定时间开放,且不管谁出县城,都需仔细搜身。我观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又带着这么大的商队而来,便提个醒,这进东来县容易,但想要再出去可就有些繁琐了。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若只是落脚的话,奉劝你们就别进来了。”
“可是要去扬州城,必经东来县。我等若是绕道,要多花上七八日光景,不妥不妥,还是进县吧,我相信县令大人一定能够速速破案。”
徐锦凤说道。
“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至于如何抉择,我也管不住。”
言毕,衙役头头便转身离去。
徐锦凤一行人很快便进了县,寻了间稍大的客栈落脚。
至于这支商队,自然是掩人耳目。
他此番来东来县的真正目的,便是去找六壬守心,仔细了解扬州的官场与风气。
“公子,可要小的去县衙递拜帖?”
商队的管家询问道。
白洛风为徐锦凤建立了江湖门派白衣门,专门处理江湖上的事。
眼下这个管家的真实身份乃是白衣门堂主,名叫罗仙之。他本乃扬州人士,但一年前得罪了权贵,便只好背井离乡,去了金陵讨生活,后来便被白洛风给收编了。此人为人机敏,又对扬州熟悉,便被白洛风派来为徐锦凤处理日常事宜。
“小罗,附近应该有我们的人,你下去转转,了解一下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锦凤吩咐道。
钦差仪仗早在数日前就进了扬州城驿管。不过却闭门不出,拒绝了一干高官们的拜访,然后派遣小厮们,于扬州城四下县镇中打探消息。
东来县,自然也有他们的人在。
现在,他已经抵达了东来县,自然是要给六壬守心送上一份大礼才行。
这人啊,讲的就是礼尚往来,否则人情可就要淡了。
既然想让六壬守心鼎立相助,自然是要给点甜头。
不过徐锦凤还是太小看了六壬守心一颗报效朝廷之心。
一个时辰后……
罗仙之神色稍显紧张地从外边回来了。
“说吧。如何了?”
徐锦凤问道。
罗仙之道:“大人,我和那边的人已经碰过头了。他们打探出来的消息和县衙发布的公告并无出入。税银确实被盗。咱们的人也潜进去看过了,库房确实空空如也。”
一夜搬空三十万税银,这可不是寻常小蟊贼能够办得到的。
甚至汪洋大盗来了也要一筹莫展!
这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不是那种收取轻便的银票!
徐锦凤喃喃自语道:“这背后策划者,会是福王吗?”
……
库银确实被盗。六壬守心不是那种一出事就先想着隐瞒的贪官。他在第一时间就贴了告示,也向扬州府报了讯息。
江南地带虽然鱼龙混杂,权贵、富豪、乃至江湖好汉遍地,但这些人可没胆子打库银的主意,盗官银那可是要抄家问斩的,更何况东来县令六壬守心还是一个铁面无私的主,逮谁咬谁呢!
试问谁敢?
而现场留下的痕迹,也确实表明盗贼并非人族。
这就是六壬守心此时的难处。
他对扬州府自然是了如指掌。
而今福王府里便秘密养着一支门客,一支来自六合八荒且非人族组成的门客!
但他心中仍然有一个疑问。
若真是福王所为……那么动机呢?
区区三十万两银子,岂会让福王多看一眼?
福王为何要这么做?
是故意要害他?
等等……
这时间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钦差大人刚进扬州城,他东来县就丢了税银……这不是逼着徐锦凤来查他吗?
不管如何,他一个渎职之罪就逃不掉了。
原来如此!
六壬守心呼出了一口浊气,眸中闪过一丝厉芒!
如此串联起来,那么一切都变得明了了。
福王,这是要借徐锦凤这把刀来杀他呢!
自他调来东来县后,福王就一直视他为眼中钉。
当然,福王也曾试着拉拢过他,但都被他严厉拒绝。
福王想要杀他,也必然会惹得一身骚,不仅六壬家虽然落魄了,但在江南也是有人脉的,故而福王迟迟没有下手。
正巧,遇到徐锦凤这个钦差大人南下这么一个好机会,福王便出招了!
不过……
福王啊福王,你还是太小瞧徐锦凤。
六壬守心甚是不屑。
徐锦凤经天纬地之才,文曲星转世,岂会这么轻易上当?
福王,你若不出手也就罢了,想抓你这老狐狸的把柄太难。但你出手了,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其实,他早就察觉出了福王有反意,想要与朝廷划江而治!
这些年来可是一直“招兵买马”,网罗了一批能人异士!
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他知朝廷不会因为他的片面之词就将福王拿下。
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六壬守心做出了抉择!
……
“大人,钦差大人来扬州城也有数日了,不如去求求他?他破案很有一手呢!”
县衙公房,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刀笔吏见县令大人愁眉不展的,便出主意道。
六壬守心叹了口气:“徐大人来扬州乃是查知府贪墨一案,此案可是惊动了陛下,事关重大,老夫又岂可拿这等小案去劳烦徐大人?”
他这三十万税银被盗和扬州知府贪墨的五百万两一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刀笔吏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六壬守心却是摆摆手道:“行了,此案让凌大人继续追查便是,你就莫要多言了。”
凌大人便是东来县的县尉。
此时也是很苦逼了。
为了追查此案,他可是两日两夜没合过眼了。
刀笔吏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毕竟钦差大人的办案能力那可是有目共睹啊。尤其是那天马行空般的阴间审案,真是让人大饱眼福呢。
而他们的公子六壬白墨和徐大人的关系,那还用说吗?
所以,若县令亲自出面,徐大人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而有了徐大人的倾囊相助,那么破案也就简单了,老爷也不用太过担责了。
不过他也无奈,谁叫县令老爷的脾气那么倔呢。
跟了老爷十多年了,他可从未见老爷妥协过。
六壬守心见这老奴闷闷不乐的模样,便笑道:“对了,还有一事……扬州不比金陵,徐大人初来乍到,很多事情一定都难以展开。这样,你便带两个机灵的小厮去徐大人那边帮衬一二吧。”
当然不是真的帮衬,而是要向徐锦凤表明自己问心无愧!
刀笔吏则是一脸惊讶。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六壬守心微微一笑:“我朝出了这么一个大公无私的监察御史,不容易啊。老夫又岂有不支持之理?”
他虽没见过徐锦凤,但却是神交已久啊。
在国子监进修的儿子给他寄来的家书里,可也是经常提到徐锦凤这个名字。
“可是老爷,小的若是离开的话,那您……”
刀笔吏有些为难。
他若走了,谁来照顾老爷?
要知道,老爷一身简朴,之前公子尚在扬州时还好,家里还有两个丫鬟。但公子去了金陵,老爷亦是让丫鬟也跟着公子一同前往,而这边家中,除了他之外,便不再有其他下人了。
他不止是东来县衙的刀笔吏,更是六壬守心的家奴啊。
虽然不久前,六壬守心紧跟朝廷的步伐,将这老奴的卖身契约换成了民籍,甚至还每月给老奴发放月银。
但这老奴也是忠心耿耿,永远将六壬守心视之为自己的主人。
“无妨。老夫腿脚利索的很,何需他人照顾?”
六壬守心不悦道。
他可是一点都不服老。而且,每日感觉自己精力都是异常的旺盛。
刀笔吏甚是无奈,也只能遵从县令大人的意思,便带着两个机灵的衙役,便往扬州城驿馆去了。
很快。
夕阳沉入东海,天色昏暗,星月入夜。
东来客栈,甲字号上等客房,花香香从床榻上悄然睁开眼睛,望着房门外晃动的人影,试探性道:“先生?”
屋外,徐锦凤的声音响起:“起来,干活。”
“先生稍等。”
一番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花香香披上了紧身衣,将房门打开,脸上露出了一抹娇红之色,羞答答道:“先生,不知道这么晚了找我所为何事?”
徐锦凤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是让花香香背后发凉,神色也是愈发得不自然起来。
徐锦凤随即朝花香香伸出了手。
花香香娇躯轻颤,却不敢躲避。
然而徐锦凤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动作,而是摘下了她青丝上夹着的一根枯草,笑道:“沾了点杂物,帮你取下来。”
花香香这才松了口气。
哪知徐锦凤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就在她放松警惕这一刹那间,徐锦凤收回半空的手忽地两指并拢,以指为剑,朝着她的眉心刺去!
花香香下意识地施展了凌波步伐,躲过了徐锦凤这突兀其来的一击。
但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她面色骤变,暗道糟了。
很显然,徐锦凤已经发现了她身份!
“传闻忘川河彼岸长有一花,名为曼珠沙华,是为双生之花。不知我该叫你曼珠公主呢,还是沙华殿下?”
徐锦凤懒洋洋地看着花香香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花香香花容大失。
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底细竟被徐锦凤知晓的这般彻底!
曼珠沙华,此乃她之本体,知晓者,除了她的母亲花满月,以及花奴之外,也就那个已经死去的长春道人。
徐锦凤怎会知晓?
难道是花奴背叛了她?
不可能!
花奴的一缕神魂还捏在她手上,岂敢叛主?
曼珠长叹一声,问道:“先生是何时知道的?”
徐锦凤笑道:“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只是没有一直揭穿而已。”
此时对这具肉身的控制权,当然是在姐姐曼珠的手上。
她苦涩一笑:“那先生可是要杀我?”
是啊。
她骗了徐锦凤那么久,甚至还算计人家,这回被发现了,人家岂能不怒?
“杀你作甚?花香香是我学生,你当然也是我的学生。”
徐锦凤的话却让曼珠出乎意料。
曼珠心思复杂道:“先生真愿收下我?”
徐锦凤叹道:“其实有关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在你拜入我门下之前,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既然选择了你,自然不会放弃你。我会想办法给你们重塑一具躯体的。”
“先生可知这有多难?”
曼珠感叹道。
她当然也有想过,但这难度比横渡炼狱还难。
故而她才想着要设计云景,借云景的真阳之力,让自己突破修为,从而获得新生。
“放心吧,目前我也有眉目了,给我三年时间……”
徐锦凤承诺道。
他也确实有眉目了。
毕竟这再铸躯体一事,也是可以借鉴的。
“好了,出来干活了!”
徐锦凤又道。
“去哪?”
曼珠好奇道。
“当然是出去找偷银贼啊。”
徐锦凤笑了笑。
能否找到偷银贼,还真要看花香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