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贺之对徐锦凤的恨意,并非全都来自徐锦凤杀了他那庶出兄长。
其中还有一个因素!
他怕了。
这些年来,尤其是当上了这个京兆府通判之后,他为了利益和权势,也是做了许多违心之举。
他怕徐锦凤这个疯狗会一直攀咬下去,将他逼上悬崖!
所以。
这一次,他一定要趁此机会,将徐锦凤一棍子打死。
徐锦凤没有理会楚贺之,他找上了宫靖威,压低声音道:“宫大人,先前说的专利司一事,你可都已了解透彻了?”
在让工部帮忙搞那琉璃灯光时,徐锦凤就已把专利司的事情与宫靖威详细地说了一遍,画下了一个无敌大的饼。
对于设立专利司一事,宫靖威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毕竟这是能增加工部的权力,他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宫靖威拍了拍袖中的奏折,笑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等徐大人发话呢。”
“好,今日早朝,你看我眼色行事。”
徐锦凤笑道。
这个老宫头,果然没让他失望。
“宣文武百官觐见……”
没过多久,小太监的唱诺声响起,文武百官依次步入金銮殿。
徐锦凤虽贵为御史清流,但在文武百官面前依然还只是一个小弟弟,只能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万红丛中一点绿,就是这么的夺人眼球!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邓公公尖锐的嗓门再次响起。
徐锦凤依然不动声色。
先前女帝设下御史台,任命他为监察御史之后,他就特意留了个心眼,亲自去了一趟皇宫档案房,查阅了建安帝当年对御史台的提出的设想。
他仔细将脑海中的那份档案回忆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开心笑了起来。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楚贺之不跳出来也就罢了,真若跳出来和他作对,那就是自寻死路!
满朝文武心中当然都清楚,今日早朝乃是楚氏和徐锦凤之间的博弈。
他们只需静静看戏即可。
而楚贺之没让徐锦凤失望,整了整衣冠,大步出列,器宇轩昂:“陛下,臣有本要奏!臣弹劾监察御史徐锦凤,未得圣旨诏令,便私自斩杀朝廷命官,视朝廷法律如儿戏!当剥夺官身,贬为庶民,流放琼岛!”
呼!
大戏果然上演了!
大臣们心头一片火热。他们虽都是看客,但心中还是偏袒楚家的。
谁叫徐锦凤私下破坏官场规则呢?
像这种愣头青,就该清出朝廷命官的队列才是!
众人冷眼看着徐锦凤,心想,这一回,任你天花乱坠,也休想翻盘!
“徐爱卿,朕准你自辩。”
女帝不偏不倚道。
自辩,是每个人的权利!
“陛下,此案卷已呈京兆府,事情始末已经非常清楚了!”
徐锦凤疾步出列,怒不可遏道,“兴平县县令楚庆之与其子楚古益不顾兴平县十万余口人的生命而私下炼魔。这五年以来,残忍杀害一千八百余人,惨无人道,天理难容!如此大恶之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楚贺之,你真要为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牲说话?你到底是何居心?”
楚贺之冷哼道:“楚庆之父子确实该死,但需经过刑部审判,明正典刑!你一个监察御史,可无斩杀之权!”
“如此禽兽不如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况且,谁说我无权斩杀?”
徐锦凤无比气愤道。
楚贺之大笑:“哈哈,徐大人你是还没睡醒吧?御史台只有监察、巡案之权,可何时有斩杀囚犯之权了?”
“御史台,何时就没有这权利了?楚大人,我看是你没睡醒吧。”
徐锦凤无比愤慨地瞪着楚贺之。
“徐大人,你再这么胡搅蛮缠,满口胡言,那可就是欺君了!”
楚贺之阴恻恻地威胁道。
徐锦凤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喝道:“楚贺之,你又不是御史,可没有风闻奏事之权。朝廷律法,诬告反坐,你可要好想仔细了!你真要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告本官?”
鱼饵已经放下了,楚贺之,就看你敢不敢咬了。
楚贺之心中一惊,思绪疯狂运转,难道还有什么是自己没考虑到的地方吗?
若陛下真给徐锦凤下了一道处决他那庶兄长的密旨……
不对,不对。
即便下了密旨也不行。
这里头还是差了一道手续。
要处决一个朝廷命官和处死一个平民死囚的流程是不一样的。
斩杀朝廷命官,需要经过大理寺或者刑部的再三审核,然后再交给陛下亲自过目,御笔批注。
如此,才能秋后问斩或者斩立决。
所以即便徐锦凤有了陛下的旨意,也无法越权斩杀楚庆之。
他四弟楚福之乃是大理寺少卿,而刑部尚书于溟水又和他楚氏世代交好。
所以,这两部绝对不会审核同意,况且,这时间上也来不及。
想到此处,楚贺之心中大定。
哼!
这个徐锦凤,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于是,自以为勘破了徐锦凤心思的楚贺之正气凛然道:“陛下,老臣弹劾徐锦凤公器私用,强斩朝廷命官,肆意践踏朝廷律法。臣若诬告,甘愿反坐!”
“楚大人,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徐锦凤急忙提醒道。
而这在楚贺之看来,恰恰是徐锦凤慌张的表现。
他轻蔑一笑:“徐大人,若你现在认罪,本官可向陛下求情,对你网开一面,夺了官身,贬为庶民也就差不多了。”
呵!
只要没有官身,离了京师,那他就有一百种法子叫这小子人间蒸发,以绝后患!
场上诸臣这会儿也是陷入了深思。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是不是太顺利了?
难道徐锦凤,真还有什么杀手锏?
“楚大人,楚庆之虽
为你兄长,但他私下炼魔,罪大恶极,你真要为了这么一个人与我鱼死网破吗?”
徐锦凤叹道。
楚贺之冷冷一笑:“徐大人可不要乱给本官扣帽子!本官说得很清楚了,楚庆之虽该死,但这并不是你胡乱杀人的理由,你如此偏激的做法乃是肆意践踏朝廷法律!”
“啪啪啪!”
“楚大人高风亮节,下官佩服!”
徐锦凤突然拍手称赞。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完全冷却下来,杀机尽显:“敢问陛下,建安三年,武宗皇帝是否提出要设立御史台,不过此事最终不了了之?而陛下今时今日重立御史台,可是继承了先帝之遗志乎?”
女帝轻轻颔首:“然也!”
“那么微臣再问,陛下重建这御史台,可是经过朝堂商议,诸公同意?”
徐锦凤目视一圈金銮殿。
女帝淡漠道:“徐大人,你只管明言,无需拐弯抹角。”
“既然御史台此时已是合法的存在。那么诸位可莫要忘了,当初建安帝设下御史台是为了什么?”
徐锦凤嘴角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朝堂上的大臣们眉头更加紧皱了。绝大部分人都是不明所以。
不过倒是有几个老臣,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骇意!
建安三年!
在金銮殿上,武宗皇帝将御史台的设想提出,遭受到了以大理寺和刑部为首的大部分臣子的强烈反对。但以武宗皇帝的威望与手段,其实是可以强行推行下去的!
只是,当时恰好北秦突然出兵,大军犯界。便被这事给耽搁了。
之后北境闹天灾,扬州闹水患。再之后,又和南唐联手灭蜀。
这设立御史台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被徐锦凤这么一提……
当初武宗皇帝的设想,就是要让御史台分大理寺和刑部的权力!
御史台是可以设天牢,以及拥有审核官员犯案、斩杀囚犯之权!
而徐锦凤乃是监察御史,只要审核了楚庆之炼魔一案,并征得天子的御笔批注,那么还真是可以当场斩杀囚犯!
想到此处,那几个明白过来的老臣冷汗直流,为楚贺之默哀。
这楚家老三,只怕讨不到好处了,恐怕还会栽了!
徐锦凤说道:“臣请翻阅建安三年的档案,查询御史台详细之权!”
武宗在位二十八年。
这建安三年,女帝都还没出身呢!
“来人,去天禄阁,将建安三年的所有档案都搬来!”
女帝立刻吩咐贴身太监做事。
众臣依然一头雾水。
那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五年前,他们绝大多数都还没资格站在金銮殿上呢!
一刻钟后。
邓公公带着五个小太监将档案都捧了过来,足足三百多卷。
女帝黛眉微蹙:“徐爱卿,档案在此,你想要知晓什么?”
徐锦凤微微一笑,随即大步走上前。
他一眼扫去,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份案卷。
他将案卷翻开,递到吏部尚书王琰手中,笑道:“下官人微言轻,说了怕别人不信,还有劳王大人念一念。”
王琰没好气瞪了徐锦凤一眼。
这挑拨离间的心思太明显了,他哪里还不能明白?
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念了。
“……权力猛如虎也,若不控制,必将伤人害己……朕设御史台,便是为这猛虎打造一个铁笼也……独立于三寺六部之外,再设一御史台,司天牢、监察、巡判……之权,与大理寺、刑部成三足之势,互相监督……”
全场鸦雀无声。
御史台,还真有分大理寺,刑部的审断之权!
不过针对的乃是朝廷官员及其家眷。
武宗之所以这么做,便是想要杜绝官官相护、从轻而判的现象!
楚贺之难以置信。
他慌了。
诬告反坐。
这可是他亲口承认的。
不行!
他绝不能输!
强行收敛恐意,他咬牙道:“即便御史台有断案之权又如何!楚庆之所作所为乃是死罪。而死罪,必须要经过陛下御笔批示,才能问斩!徐锦凤,你还少了这道流程!”
“谁说我没有经过御笔批示了?兴平县的案卷已经呈到京兆府了,楚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翻一翻那案卷。”
徐锦凤脸上的笑容让楚贺之感到莫名的寒意。
“本官不信!你在故意陷害我!”
楚贺之咬紧牙关,强装镇定。
女帝怒道:“够了!来人,摘去楚贺之乌纱帽,打入天牢!”
话音一落,便有御前侍卫大步冲了进来。
“陛下,微臣冤枉啊!”
楚贺之心慌意乱,“二哥,你倒是说话啊。王大人,你们快帮我向陛下求情啊!”
不过很显然。
他的兄弟早已放弃了他。
而王琰,昨夜就已经和徐锦凤狼狈为女干了。
其他王公大臣们此时也都纷纷低下头,不去看楚贺之。
他们可都想起来了,在国子监时,女帝就将御笔赐给了徐锦凤。
所以……
徐锦凤动用御笔批示,也就代表着女帝的意志!
虽然这也有些勉强。
但万一徐锦凤还有后招呢?
这小年轻根本不讲武德,最喜钓鱼了!
在这节骨眼上,他们可不想引火上身。
道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死道友不死贫道。
对!
徐锦凤趁胜追击,怒喝道:“陛下,臣还要弹劾楚贺之,雇用飞鹰帮高手,在葫芦山伏击微臣。”
“飞鹰帮已经不复存在,你可有证据?”
女帝问道。
徐锦凤自信道:“两帮火拼,很显然是楚贺之要借刀杀人灭口。所以只要审一审猛虎帮,真相必定水落石出。”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猛虎帮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准奏!此事便交给京兆府去审理吧。”
女帝说道。
林厚山行事稳重,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徐爱卿,若无事了的话,便退下吧。”
女帝意味深长地看向徐锦凤。
徐锦凤心领神会,便大声道:“陛下,臣好不容易上了一次早朝,臣这还有本要奏呢!”
还有本?
这又是想要弹劾谁啊?
满朝文武菊花一紧。
自己该不会成为下一个倒霉蛋吧?
“所奏何事?”
“臣以为,全国上下商税当实行二十税一!”
啊呸!
这对狗男女。
哦不!
这对君臣,竟又开始唱双簧了!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满朝诸公心中那叫一个疼啊。
原本是来吃瓜的,看徐锦凤和楚家斗,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一点都不尊重他们这些老年人,竟真的将战火引到了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