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气得跳脚,又很委屈的拉着徐青莺:“六丫头你可算来了,你评评理,这个钱珍娘她是个丧门星咧,你不知道她那黑心肝的舅舅舅妈为了跟咱们家结亲,改了她的八字…我听曹夫人说,这钱珍娘八字硬得很,家里爹娘都被她给克死了,投奔谁谁就横死,这不投到了她舅舅家,她舅舅家生意一落千丈…她那杀千刀的舅舅为了摆脱这个天煞孤星,竟然弄了个假的八字,愣说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大伯母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叫:“哎哟喂…怪不得哟…说不准咱们家流放就是被这扫把星连累的…你看她来了以后,解差们就抢了咱们的东西,她还说她不是扫把星,我儿子跟她沾了这么多天,指不定将来多倒霉呢…快,你快把她赶走,不准她再跟着我们……”
徐青莺听二伯母嚎了这么一嘴,立刻将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这件事她还真不好沾手。
虽说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也知道古人对于八字风水等是相当迷信的,她就算再可怜钱珍娘,也不能逼着二伯母接纳她。
钱珍娘显然差点哭晕过去了,面对指责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呆坐在地上,试图去抓大堂哥的裤脚。
大堂哥方慧嘉一脸晦气的躲开,“你这女人也忒歹毒,克父克母不说,竟还想克死丈夫!怪不得流放那日你非跟着我们,感情你就是想害我……”
“不,不是的!”钱珍娘满脸是泪,有口难辩,她不曾想跟曹夫人推心置腹间,她才将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告诉给了她,明明她还好心劝慰自己,怎的转头就告诉给了徐家?
钱珍娘又悔又恨,“我不知道舅舅改了我的八字,我更不知道他骗婚的事情…我若知道还来骗你们,就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哼,你死了不要紧,我们的命精贵着呢。钱姑娘,算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钱珍娘泪眼朦胧的望着徐慧嘉,心如刀绞,“徐大郎,你说过会娶我的…我不远千里跟着你去流放,每日照顾你起居,为你浆洗缝补,不曾有一句怨言。你怎能如此待我……”
徐慧嘉恼羞成怒,“啊呸…你自己不知廉耻,还没有成亲就往我身边窜,我自己有手有脚,是你非要帮我洗衣裳…我看你就是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扫把星,怕嫁不出去,就死乞白赖的赖上我!”
“我…我没有!”钱珍娘眼泪如断线珍珠,“我待你是真心的…你怎能这么污蔑我……”
“污蔑?我哪里有污蔑你,好人家的好姑娘会在没有成亲前就往未婚夫身边凑?我看你就是个厚脸皮,我又不是捡破鞋的,凭啥要你这么个扫把星?万一你把我们家的人克死了怎么办,你哭也没有用,该哭的人是我们才对!”
大伯母也道:“快,快给她写退婚书,千万别让她再缠上我们,她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不准她再跟着咱们!”
钱珍娘一下急了,她身边的丫头“噗通”一声跪下了,扯着黄翠娥的裤腿哭着道:“求夫人开恩…小姐是被舅老爷赶出来的,她既然跟着你们了,那就大爷的人了,您让她回哪儿去……她没有地方可去啊…求夫人可怜可怜我家小姐吧…”
“我可怜她,那谁来可怜我?!”黄翠娥越说越气,一把推开那丫头,指着钱珍娘的鼻子骂,“怪不得你舅舅把你送来,我还以为他信守承诺要跟我儿子完婚,不曾想竟然给我下这么大一个套!钱姑娘,我也求求你,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你克死你亲爹亲娘也就算了,能不能积点阴德,别再缠着我们了,我给你磕头行不行?”
黄翠娥说着真的准备撩开衣袍下跪,钱珍娘哪里受得起,主仆两便去拉她起来,徐慧嘉万分嫌弃的推开她,“你这扫把星别碰我娘,晦气得很!快走快走,别让我大棒子撵你!”
二堂兄也苦口婆心的劝道:“钱姑娘,你走吧,别再缠着我们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非缠着我大哥不放…我手书一封退亲书,让大哥签了字,从此以后你们俩便没有了关系,从此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哪儿,只要别再缠着我们家就好……”
徐慧嘉连忙大喊道:“快快快,快些写了退亲书,我可不想跟这个扫把星成亲!”
钱珍娘眼泪不断,眼里一股茫然,“可我…还能去哪里?我爹娘早就死了,舅父把我赶了出来,你们若也不要我,我还能去哪里?”
“那关我们什么事?我警告你,你可别想赖我们身上!”黄翠娥跳起来,催促着二儿子写退亲书,还一面咒骂着,“果然便宜无好货,上赶着的都不是什么东西,快写了退亲书,省得她缠着咱们……”
钱珍娘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身边的丫鬟咬紧牙关扶着她,也是没了主意,只看着徐青莺,随后“噗通”又给徐青莺跪下了,“徐六小姐…您有本事…您说话管用…能不能救救我们小姐,不要赶我们走…我家小姐已经无处可去…身上的银钱也全部都给了徐夫人…求求您发发善心…不要赶我们走……”
黄翠娥一听到钱的事情,立刻变了脸色,揪住那丫头道:“好哇,你个丫头片子,还该管起主家的钱财来了。她就是个害人精,我们徐家流放指不定就是被她克的,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你还敢找我拿银子?!”
那丫头痛呼连连,只能哭着求饶。
祖母黄氏在旁边看了半天都不做声,此刻才说了一句公道话,“老大家的,你拿了人家多少银子,还给她。既然要退亲,就得退个干干净净,省得人家戳咱们脊梁骨骂……”
“娘哎,哪里有劳什子银子。”黄翠娥自然不肯承认拿了钱珍娘的银子,可架不住众人都嘲讽的看着她。
苗氏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嫂,咱做人可不能昧了良心。你拿没拿钱家姑娘的东西,咱们都心里有数。”
连氏也看不下去,“大嫂,你没拿人家银子,那你身上的衣裳从哪里来的?脚上的新鞋谁给你制的?你既然要退亲,那总得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眼见瞒不下去,黄翠娥又气又急,“不过就是最开始的时候,咱们不是没粮了嘛,她自己要去高价买粮,说孝敬我这未来婆婆!这衣裳,这衣裳也是,她非说她不冷,改大了送给我穿…我可什么都没求她,她自己上赶着孝敬,难不成我还能把人赶走?”
徐慧嘉深有同感,附和了一句,“就是,都是她自己愿意倒贴,要是早知道她是个克父克母的八字,我连门都不让她进,省得沾了一身的晦气!”
钱珍娘眼泪都快流干了,偏他们说的那些她无从辩驳,是她生怕被撵走,因此格外殷勤了些,可…可…她不过是想他们能够真心接纳她而已,难不成这也有错?
黄氏狠狠拍了一下黄翠娥,“你这辈子都狗不改了吃屎,我告诉你,你贪了人家多少东西,全部都还给人家!”
黄翠娥却振振有词:“这东西又不是我要的,是她自己非要给的。娘要逼着我还,我都吃了喝了,怎么还?难不成还要吐给她,还是拉给她?”“你个混不吝的东西,怎么说话的,还有孩子们在呢!”
“他们在我也要说,她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不信你问问她自己,她好不好意思找我们还?!”
钱珍娘紧咬下唇,说不出话来。
徐慧嘉差点要动手,急道:“你快跟祖母说,那些东西都是你自愿给我们的,可不是我们贪你们的!”
钱珍娘摇了摇头,显然无法面对大房的怒气,她心中虽有埋怨,却不敢招惹大房,只能含泪点头同意,“多谢徐老夫人做主,那些东西确实是我自愿给的…不需要他们还……”
大房等人舒出一口气来。
徐青莺对于八字一说倒并不在意,她略一沉吟,对大房几人说道:“现在已是中午,我们这里前不着后不着店,他们两个姑娘家,也走不了多远。加上附近山林里有狼,你们不想成婚,却也不想手上多两条人命吧。”
大伯母骂骂咧咧了一句,徐慧嘉却摆明自己的态度:“六妹,反正我签了退亲书,钱珍娘跟我家可没什么关系了。我如今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她的死活?”
钱珍娘身子一晃,似乎没料到徐慧嘉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她抬眸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的未婚夫,只见他满脸厌恶,好似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明明在这之前,他还拉着她的手夸她贤惠,说到了黔州一定娶她过门。
她满心欢喜,以为这次终于能有一个家了,终于不再过寄人篱下四处漂泊的日子,就算婆婆性子有些强势,且徐家又是流放犯人,可正因此她才想着自己一路跟着流放,又毫不保留的伺候他们,是块冰也能捂热。
可没想到,又因为这个生辰八字之说,所有人避她如蛇蝎。
“既然双方已经退亲,那钱姑娘是死是活跟你们没有关系。”徐青莺扭头,询问钱珍娘的意思,“钱姑娘,不如你先跟着我们去到下一个城池,到地方你再考虑是否安顿下来。若你实在找不到去处,就先跟着我们往黔州的方向走,直到你想清楚去哪里为止。”
钱珍娘惨淡一笑,眼里的泪水似乎已经干了,她郑重其事的冲徐青莺福了福身,“徐六姑娘,多谢你为我说话。只不过你我非亲非故,我跟着你算怎么回事。更何况我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你对我好,我怎能不识好歹的去拖累你?”
她身边丫鬟泣不成声:“小姐,那咱们去哪儿,老家的房子都被烧了,这舅老爷家好不容易摆脱了我们,也不会让咱们回去的!”
“无妨,天大地大,总有我的一席之地。”钱珍娘眼含泪水,话虽这样说着,却紧咬下唇,“人都说宁死不受嗟来之食,既然徐家都不肯要我,我又何必不知廉耻的跟着他们……”
徐慧嘉已经在退亲书上签了名,随后将一纸退亲书扔给了钱珍娘,“莫怪我绝情,要怪就怪你爹娘不选个好时辰生你。你这样的命,合该去尼姑庵里当姑子了此残生,何苦要去祸害别人?”
退亲书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钱珍娘盯着看了片刻,随后弯腰捡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徐青莺看见了她那枯瘦颤抖的手。
徐青莺有些不忍,轻叹一句,“钱姑娘,我从来不信命运八字之说,都说人定胜天,你不必——”
钱珍娘却笑着打断她,“徐六姑娘,你说人定胜天,那只是因为你没有像我一样经历过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生活。你若经历过,必然知道人一辈子都逃不过命这一字,这是我的命,我已经认了……”
徐青莺还想说些什么,钱珍娘却没有给她机会,“徐六姑娘,多谢你,你的心意我领了。”
钱珍娘抬头,将众人的眼色尽收眼底。
徐家大房的深恶痛绝,二房的避如蛇蝎,三房的欲言又止,性情温柔如苗氏,想必心底也不希望徐六姑娘跟她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吧?
“徐六姑娘,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呢,钱珍娘似乎说不出来。
她羡慕徐青莺敢说敢做,羡慕徐青莺有一对疼爱她的爹娘,羡慕徐青莺不必像她一般要靠摇尾乞怜才能苟延残喘,羡慕徐青莺即使流放,身边却还有一群亲朋好友,不至于形单影只。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若是爹娘还在…定不会让她沦落至此。
徐青莺被她眼底的迷茫和忧伤刺痛了,心里略有些不安,便道:“钱姑娘,我说话算话,即使你和我大堂哥退了婚,我们也不会赶你走。你跟在队伍后面,到了地方你自行安顿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