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有第一回嘛,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多练几次就熟悉了。更何况,我们没做过生意,可四婶家里经商的,方家那边也有掌事的,想要支棱起肥皂的生意并不难。”
徐青莺徐徐善诱,她有意让苗氏多些自己的主见,便也多了几分耐心,“再者说了,咱们到了黔州,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还不知道流放的犯人有没有房子和田地,我记得方家那边的人说咱们到了地方还得先服徭役,少不得干修补城墙挖河道的重活儿,咱家这一群老弱病残,谁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娘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心疼哥哥吧,他这几日肩膀青肿一直不退,半夜里疼得睡不着也只忍着……没有钱,我们在黔州寸步难行……”
说到最心爱的儿子,苗氏终于动心了,“那…成本何几?”
“成本不高,最大的成本支出就是猪胰子和模具。改明儿我们到了下一个城镇上去问问才能确定。”
“可赵班头会同意吗,他会不会觉得我们又在惹事?”苗氏从未背着徐德远拿过这样大的主意,又开始焦虑起来,“又万一……他狮子大开口,要咱们所有的钱…或是…或是逼咱们交出方子来呢?”
“母亲放心。”徐振英按住苗氏,“这些都是需要谈的,做生意没有一帆风顺的,实在谈不拢,大不了就不做呗。”
苗氏这才冷静下来,“对,得谈,得谈。”
望着面前这个镇静的女儿,苗氏捂住胸口,总觉得自己作为长辈,竟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冷静。
瞧女儿这通身的气度,瞧这不卑不亢的言谈,她现在越发相信徐青莺之前说的那些话。
她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见佛就跪,再虔诚的烧上几炷香,感恩佛祖将她女儿又送了回来。
“母亲,你先把银子揣好,谁要都不给,这就是以后咱们做生意的本钱了。”
苗氏连忙答应下来,两母女沉默片刻,苗氏突然说道:“你……别怪罪你父亲…小时候,你二伯父没少教他读书认字,他是一根筋的信服二叔。”
她懂,徐德贵是被PUA惯了站不起来,永远觉得自己低这个兄长一头,自然对徐德远言听计从。
“你二叔这些年也不容易,拉扯这么一大家子——”
徐振英却反问道:“那刘结实呢?他又哪里容易,被二伯父一纸判决,所有钱财被人抢走,被人污蔑为野种,母亲为保他名声上吊身亡。他与二伯父之间是死仇,中间还隔着一条人命官司,而二伯父却没有为此付过出任何代价。”
她叹息一声,眼神暗淡,似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人命如草芥。”
“若早知有今日,想必二叔当日也不会这样做的。”
徐青莺心头的愤怒更甚,却很好的掩饰住了,苗氏根本无法理解,在她的世界观里,为官者只要不滥杀、不逼得百姓活不下去,那就算一个好官。
她甚至能理解刘结实,若有一个人逼死徐老头,她必定会手刃仇人。可偏立场不同,又受家族礼法约束,她只能站在徐德远这边,甚至为他辩解,与他苟行,说不准最后还要帮他解决刘结实。
她被逼成了一个虚伪的坏人,一个口头上同情刘结实,行动上却要置他于死地的伪善者。
她不得不承认,刘结实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从他看徐德远的眼神就能感觉到他那刻骨的恨意。
他恨徐德远,她能理解。
就算刘结实私下杀了徐德远,她都无话可说。
可刘结实就像是一条阴冷的蛇,潜伏在徐家人的身后,只待徐家有人松懈之时,便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徐德远,只要是徐家的人,似乎都能平息一点他的愤怒。
苗氏也知自己这番解释站不住脚,只好胡乱说了一句:“总之,咱们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你父亲他会慢慢明白的……”
徐振英当然没有时间跟徐德贵计较。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肥皂。
若是可以,她想主要请一些女孩子们来出工,这样工钱也可以结算给她们,姑娘家只要手里有了钱,那就是有了底气,也有了一点保障。
这也算是她能为李招娣做的一点事吧。
次日晚,徐振英便在驿站找到了赵班头,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打算。
赵班头却有些惊讶:“做生意?”
此时他正洗脸,帕子随意一抹,似并不将徐青莺的话放在心上,一个小姑娘,要做什么生意?
还当她是在汴京城里的时候?
莫不是她把自己当掌事的了?
按理说,刚发现她一个人站在门外的时候,他甚至就不该放她进来。徐家六姑娘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云英未嫁,正是该避嫌的时候。
好在徐青莺似乎还算懂事,只踏入屋内半步,又一直开着门。
否则他真是有理说不清。
“好端端的,做什么生意,你家大人呢?”赵班头只想随意打发了她离开,又怕她生出什么不安分的想法来,便恐吓道,“你们如今是流放犯人,要是被人发现做生意,轻则下狱,重则砍头。你快些回去,不要再胡思乱想。”
徐青莺见赵班头完全没有听进她的话来,知道自己吃了年纪小的亏,早知道便让连氏来做这个中间人。
可她信不过连氏,目前又没有能用上手的人,因此只能亲自前来。
徐振英微微一笑,“赵班头何必吓唬我一个小姑娘,我对大周律勉强算是熟悉,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大周律并无不许流放犯人经商这条。”
这几日徐振英临阵磨枪,去方家老太爷那里借了一本《大周律》,不得不说,大周朝的法律体系极不完善,很多法律条文写得粗陋,如何判案依赖掌权者主观成分居多,是以可操纵的地方极多,也极易产生冤假错案。赵班头闻言不由多看了门口的人一眼。
是个小姑娘,很瘦,小小的一个,粗布麻衣,头发简单挽着,面容清秀,皮肤苍白,明显有些气血不足。
只那双眸子,淡然、冷静、从容,竟不似这个年纪。
不等赵班头拒绝,徐青莺干脆利落的率先画起饼来,“赵班头先听我说完,我们徐家三房是三房,二房是二房,三房的事情我们自己能做主,且我已经说服我母亲,所以您并不是跟我二伯父合作,而是跟我徐青莺合作,我们在商言商,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赵班头听一个小姑娘侃侃而谈,不由来了兴致,想着逗弄她几下,便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你继续说……”
“我呢,从外祖父那里得到过一个方子,能够做出清洁能力超强且细腻如玉的东西,我们姑且叫它肥皂吧。”
一听说有方子,虽不知真假,赵班头脸上虽然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却莫名敛了神色。
手头有方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古人藏技,若有方子,非为传家宝不可。
“我准备调动一些人手来做肥皂,沿着我们流放的路线买卖。第一批肥皂前期投入由我徐家三房出资,所得收益分为十份,您和底下的各位官爷拿三成,我徐家三房占三成,剩下的四成,其中两成作为下一批肥皂原材料的采买,一成发给来给我们做工的人,另一成作为累积资金,以备不时之需。”
赵班头一听这话,心里已知徐青莺当真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真的准备做这一门生意。
赵班头心里还不清楚这肥皂的利润,可是徐青莺张口便只留两成收益购买原材料,也就是说这肥皂的毛利能有一倍。
此时赵班头原来两三分逗弄变成了两三分心动。
赵班头掩住心中惊愕,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这…无功不受禄,听徐姑娘的意思,我什么都不出,却能占三成的利?徐姑娘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这是上钩了。
徐振英故意流露出一个破绽卖给赵班头,就是要让他知道肥皂的利润有多雄厚,不给点甜头,怎么引人上套?
“赵班头,是您说笑了。您担了这么大的风险,怎么能叫什么都不出?”徐青莺这话说到赵班头心坎上去了,见赵班头神色满意,她继续说道,“虽说大周朝没有明确禁止流放犯人经商,可万一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下场也是难说。您挡在最前面,替咱们担着最大的风险,再者,做工需解开镣铐枷锁,还得紧盯想要逃跑的犯人,这不都得麻烦您?拿三成利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还请赵班头莫要推脱才是——”
只有足够的利润,才能让赵班头为他们保驾护航。
赵班头装出为难的样子,可心里却已然翻江倒海,徐青莺那些话听起来骇人,可细想这下,却是没有任何风险。
谁会管一支流放的队伍?更何况这支队伍大部分时间是在深山老林里行路,只要做得足够隐秘,谁会发现?
若这小丫头真能做成肥皂,等到了城镇,就由手底下信得过的人去售卖,卖多卖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到最后,甚至连方子都可以抢过来。
到底顾忌徐德远,赵班头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心中起起伏伏,赵班头一边思索着,一边摸着藤椅坐了下来。
赵班头摸着下巴,慢吞吞说道:“你说得也是,万一被人发现了,兄弟们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就算我不稀罕这点子钱财,却也得为底下的兄弟们考虑考虑。这流放黔州,兄弟们舍了家眷,跟着我一去就是小半年,也是不容易。”
徐青莺立刻附和点头,心中却想着都是千年的狐狸,赵班头竟然跟她玩起了聊斋。
百利无一害的事情,谁会拒绝?
“只不过……”赵班头沉思了起来,终究是相信了徐青莺的话,却欲言又止,只使了个眼色,“方家人还在呢…”
徐青莺立刻打蛇上棍,眯着眼睛道:“您且放心,您暂时不用开口,我去说服方老太爷。我想过这两日内他会亲自来找您,届时您先装出不同意的样子,并陈明其中厉害,表示这件事风险很大,您不敢担其风险。”
赵班头愣住了,徐青莺抬手阻止了他的发问,“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放心,定不会叫班头为难。”
这还有什么说的,方子是免费的,人手是现成的,就连风险都提前帮着谋划规避了,赵班头细细想来,竟找不出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他本也不想拒绝。
谁会嫌自己钱多?
看着成竹在胸的徐青莺,赵班头内心激荡不已,短短一炷香时间的交谈,赵班头被徐青莺拿捏得死死的,从最初的轻视转变到现在的慎重,赵班头不由得心中感慨徐家六姑娘,真是个人物!
眼见利诱得差不多了,徐青莺琢磨着也该摆出自己的条件了。
徐青莺缓缓说道:“正是因为考虑到官爷们承担了这么多的风险,因此我便想着,官爷们只管躲到身后,不必抛头露面,脏活累活自然有人干,您几位只要安心数钱便是。”
赵班头没有做过生意,却也听出了徐青莺的言外之意,这是不想让他们插手经营的意思?
“这个房子是我外祖家的,平白拿来使用已是大不敬,要是再让外人偷窥了一星半点儿,我母亲也没有办法向外祖父交代,因此召集人手,分配任务,把控质量,母亲都会亲力亲为。”
这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一张方子价值千金。
既然得顾忌徐二爷的面子,那自然不能想着抢夺秘方,不插手也好,省得方子没见到,反而惹得一身腥。
赵班头此刻已经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一口答应下来,“那是自然。”
“至于如何销售…”徐青莺又想起大周朝里没有“销售”两字,便换了一个说法,“如何买卖,也希望赵班头能全权交给我们来处理,您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配合我们即可。”
赵班头有些不高兴了,声音加重了几分,“如此说来,那肥皂最终卖价几何,我们都不清楚,那要又如何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