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蓑衣的司马迁从外边走进来,脱掉湿漉漉的蓑衣,抽抽鼻子不满的道:“什么味道?”
曹襄笑道:“芝兰之室就该是这个味道。”
司马迁没法子理解曹襄没头没尾的话,挂好蓑衣,就来到火盆跟前,找了一根顺眼的羊腿吃了一口道:“占卜辞说,小人在东方!”
霍去病衡量了一下自己三人身处的位置满意的道:“我们在陛下行在的西方。”
司马迁继续道:“大鱼鼓波,王者阻路。”
曹襄大笑道:“济北王完蛋了。”
霍去病不解的道:“济北王在济水北边啊。”
曹襄不怀好意的道:“在长安的东边!”
云琅道:“封王不多了,看样子陛下又想弄掉一个封国,阿襄,济北国有什么把柄握在陛下手中吗?”
“卧虎地旧事!
当时,谁让刘胡这人不安份,参与到陛下跟淮南王,梁王之间的赌注里去,陛下虽然胜利了,却也是惨胜,长水校尉营算是被这些人给弄没了。
淮南王手下的八骏本事不小,害得陛下差点失败。
刘胡时隔好几年才把泰山一带敬献给了陛下,是在淮南王起事失败之后的事,这就说明,这家伙还是不甘心的。
两年前,陛下就要封禅泰山,命济北王在泰山上修建行宫,修建登泰山的道路,这件事济北王干的不好,拖延了整整两年。
否则,陛下早就携驱逐匈奴的大功封禅泰山了,现在才弄好,是为尸位其上。
另外啊,听说济北王宫里混乱不堪,咱们的济北王世子喜欢美人儿,且不管这个美人儿是谁,跟他有没有关系就胡来,济北王相弹劾过数次,好像没有悔改的迹象。
反正,陛下想找借口,总会有借口的。”
司马迁瞅瞅讨论激烈的三人,疑惑的道:”陛下下旨表彰了济北王,没有杀济北王的迹象。“
曹襄鄙夷的翻了一个白眼对司马迁道:“你对我舅舅的为人一无所知!”
霍去病道:“陛下是一个奖惩分明的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奖励赏赐了济北王之后,再惩处他,这就叫奖惩分明,奖励跟砍头是两回事,不能因为奖励了,就不砍你的头。
司马,你也要小心了,前几日我给军士们求情的时候,陛下正在看你的书,本来只是训斥我一顿就能帮到那些军卒的,结果出乎我的预料,我被陛下踢了七八脚,记记踢在我的小腿面上,直到把我踢出帐篷。
这非常的难以理解。
我想了很久,那就是在我去的时候,陛下正在生气,而且生的不是刺客的气,而是你的气。
我受的是无妄之灾,你带来的无妄之灾。”
曹襄撇着嘴巴道:“展现太祖高皇帝胸怀天下的《大风歌》你不浓墨重彩的记录,三言两语就揭过了,偏偏将一个民间流传的小曲《高祖还乡》记录的明明白白,其中有一段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那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你须身姓刘,您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胡突处?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
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哈哈哈……虽然说得都是真事……你这样记录下来,就不怕陛下发怒么?”
听到曹襄背诵了一段《高祖本纪》上的记录,云琅暗自叹息一声这是自己跟霍光说笑的时候背诵的一段后世人写的小曲,没想到却被霍光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渠道给传出去了。
目的在于消除皇权的神秘与威严,没想到被司马迁从乡间听到记录了下来,终于造成了目前的局面。
就为这件事,绣衣使者疯狂的捉捕了很多人,也造成了很多死伤。
司马迁的书稿云琅是看过的,东方朔也是校正过的,两人都提出将这东西删除。
无奈,司马迁抵死不从,还专门写了奏章将此事上奏给皇帝,问皇帝能不能写,能不能记录下来。
皇帝还能如何说?
只能说司马迁是史官,自然由他来权衡!
按理说,到了这个时候,司马迁应该替尊者隐讳,不再提这件事了。
更何况皇帝还派人明里暗里的示意司马迁这个史官将此事隐藏掉。
没想到司马迁终究不肯这么干,勇敢的记录下来了,并且在刊印完成之后,还送给了皇帝一套……
司马迁笑着摇头道:“远古时期的事情云侯已经在指责我胡编乱造了,近代的事情我如果还不能如实记录的话,后世史家在记录大汉史的时候,岂不是也要如同我记录远古时期的时候一样,也胡编乱造吗?
某家既然开了史书,就要绝了后人编造史书的可能性,告诉后人一个真实的大汉朝。
若陛下杀我,我引颈就戮便是,我已经告知了我父亲,我死之后,他必须尽快来到陛下身边,如果陛下删减了这本书上写的事实,就要尽快填补上。”
曹襄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如果陛下将司马叔父也斩首了呢?”
司马迁微微一笑,抚摸着胸口道:“我父若是也死了,我的女婿杨敞答应接任史官,重新记录!”
“你就不怕害了你女婿?”
司马迁很有把握的摇头道:“不可能,陛下虽然暴虐了一些,却不失为一代大帝,不可能连崔杼这种弑君的匪类都不如的。
杀了某家,杀了我父,已经足够泄愤了,再杀我女婿就会引起天下读书人的愤慨。
而且,那首小曲只会因为我父子之死会流传的更广!
我女婿正好用我父子的血为以后的史官铺平记录事实的大道!”
听了司马迁的规划,在座的三人就没法子再劝了。
因为司马迁是在为自己的理想殉葬,为史家谋万世之基,所谋者大,生命与这样的谋划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曹襄跟霍去病就很自然的把目光落在云琅的身上。
毕竟,《史记》一出,云氏脱不了干系。
云琅也觉得自己不该脱离干系,灾祸是自己无意中传出去的,受一点牵连也是应该的。
“无妨,这点担当云氏还有!”
司马迁欣慰的冲着云琅抱拳施礼。
在决定书写那个小曲的时候,他就有了殉葬的念头,毕竟,一本书想要流传后世,为后人所看重,不流血,不死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后人的分量。
他跟父亲早就商量过,司马氏如果想要流传千古,让《史记》成为史家之绝唱,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对于云氏受到的牵连,他只能表示遗憾了,没想到云琅居然甘愿被牵连,果然不愧是他司马迁看重的人。
求仁得仁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
霍去病对自己被写成了外戚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本来想找司马迁说道,说道的,如今,太祖高皇帝都被司马迁如实记录下来了,他那点事情也就说不出口了。
他是外戚,这一点不容否认!
司马迁痛快的啃完了一根羊腿,就潇洒的离开了帐篷。
他走了,云琅三人也就没有了喝酒聊天的兴趣。
霍去病站起身,对云琅跟曹襄道:“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去睡一觉。”
说罢,就掀开帐篷帘子,一头撞进了瓢泼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