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知远还有点迷糊。他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到底干了什么。
其实他只是把夜游的姐姐逮了个正着。
知远是这两天才从城里回镇上爷爷家的,姐姐则是从暑假开始就待这里。他半夜上厕所回来,听到楼道里有动静,开了灯,发现是姐姐挎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包,提着一盏煤油风灯,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这么撞上,姐姐也很有些尴尬,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关灯到楼外说,别惊动家里人。
“知远,姐姐今晚只是有点事要做,你不要告诉别人。”到了院门外,姐姐这么说。
知远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三点。
“这个点外面根本没有店家开门,连夜市都收摊了。再说了,出门怎么拿煤油灯不拿手电筒?”
“手电筒我也拿了。”
“这听着不是更可疑了吗?”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知远,今晚的事我回来再跟你解释,姐姐是有准备的。”姐姐说。
“可是姐姐,我好像感觉,好像有什么在看着我们……”
知远循着感觉望去,那暗中注视他们的家伙好像是转移了,他什么也没看到。他更不安了:
“暗处好像埋伏着什么,姐姐你确定真要出门吗?这要出了什么事……”
“那个……其实是约好的同伴,不用担心的。”姐姐更尴尬了。
“同伴会让人被看着就本能地心生警戒的吗?大半夜约你出去的会是什么正经同伴吗?”知远怀疑地问,“姐姐,今晚你到底要干什么?正经事为什么不报警?如果是那种跟奇怪东西有关的事情,也可以报告教会啊?”
“别!”姐姐赶紧阻止,“今晚我们就是要偷教会违规的证据的!”
“可如果你的同伴是这种感觉不对劲的东西……你确定是教会违规,还是它骗你?”
“那展言你总不能不信吧?”姐姐干脆掏出手机,发了条什么消息,再把屏幕亮给他看。屏幕上,是她和另一个人的聊天记录,备注是弟弟同学,头像确实是展言的微信头像。知远记得,展言的头像是他自己练过画过的符,不是什么网络图片。她没把聊天记录往上翻,知远只看到了那一页的聊天记录:
【弟弟同学:你确定你能引出那圣光提灯的力量了吧?解开封印只能用同类型力量,我们又不可能找教会的人,只能靠道具了
临危不乱:我练习了,我基本找到感觉了
弟弟同学:只有最低级的封印物不需要向其他势力通报登记备案,鬼本来也弱,教会的封印不会很强
弟弟同学:但每一次解封都会被记录,失败我们就很难有第二次了
临危不乱:[嗯]
凌晨02:57
临危不乱:三点了,可以行动了
临危不乱:[醒了吗]
弟弟同学:ok醒着呢有什么事联系我
凌晨03:07
临危不乱:刚刚我被知远抓住了!怎么跟他解释?他还问我怎么不报告教会!】
在知远注视下,展言打出回复:
【弟弟同学:[啊?]
弟弟同学:[让我想想]
弟弟同学:我跟他说过有事可以找教会的。撇开他,他要跟教会说就麻烦了
弟弟同学:要不,你让他跟你一起行动吧?他在院门外放风,有什么不对过来接应你】
知临看到这回复,自己也愣了愣。
【临危不乱:可以吗?
弟弟同学:封印会持续抽走被封印物的力量,所以她们的力量是有限度的,不会很危险
弟弟同学:但还是要小心翻车
弟弟同学:两个人互相照应会好点
弟弟同学:毕竟黎道长没法跟进去
弟弟同学:他一过去,系统就该报警和消息推送了
弟弟同学: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捞完你,就得开始准备跑路了】
之后,就是姐姐在路上教他一些道具的用法,告诉他他们这次是要去那古宅偷两个被封印的鬼了。他那时还想问前因后果,姐姐却说,如果告诉他,鬼又从他记忆里知道了实情,那就会很麻烦了。
“等回来再告诉你!你现在只要记住,遇事不决,圣光照头就好了!”
再之后,就是姐姐解开封印,却被女鬼附身,昏倒在井边。他过去帮忙,驱赶出姐姐梦中女鬼,自己却被女鬼上身的事情了。
“梦是现实的反映,难怪我梦里一直在怀疑教会那边,但又什么也不知道。原来现实的我,知道得也不比梦里多多少……”
知远环顾四周,发现他躺在自己卧室床上,一面贴符的全身镜正对着他,知临正对着镜子说着什么。他坐起身,还没怎么动作,就已经惊动了知临。她转过身,看见他,惊喜浮现在她脸上。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警惕起来,朝他一指:
“等会,先回答我一个问题!sin30°等于多少?”
“二、二分之一?”知远不确定地比划了下波形,“是二分之一吧?”
“sinx的平方加cosx的平方等于?”
“一!”
“好,是我弟,没被上身!状态良好,还能做题!”知临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跑了过来。
不是,还能这么判定的吗?知远莫名生草,但想想女鬼们的经历,又感觉她们应该确实不会知道。那边知临已经拉过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在她身后镜子里,江朝月的身影映了出来。知远看着镜子上的符,明白了什么。
这么算起来,江朝月应该是刚出了他的梦,就被逮进镜子里了?刚刚姐姐是在盘问她?
江朝月看起来似乎挺迷惑的,知远便好心提醒一句:
“姐,你跟朝月姐说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吧?”
“你已经认识她了?她没把你怎么样?没受伤吧?”知临很意外,“还有一个鬼呢?那女鬼说她自杀了,然后就躲在镜子里不肯答话了。老弟,你说说啥情况?”
“我没事,不过你问的那个女鬼已经没了,因为她们知道她们是虚构的了……”
“这也能知道的吗?”知临愣了愣,突然间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干笑一声,“等会,那好像是我说的。当时那情景实在太吓人了,黎道长又说过不要随便报他名字,后果难料。我那时候又生气又害怕,所以……”
她看了眼镜子,凑到知远旁边,压低了声音:
“不过没的是她的话,问题不大。她是可再生型,概念不灭,她就会复生。如果她是在你梦里没的,那记忆应该也落在你梦里。只要不特意去清,记忆就会一直存在!”
可再生型……姐姐的形容过于轻飘飘了,几乎让知远懵住了。可再想想姐姐和她的交集……差不多等于没有交集吧?没说交恶都算好的了。
她对古铮的善意,其实也只是因为,这是一个错误诞生的鬼,要被人毫不在意地消灭了,她想捞出来。对相当于是不认识的人,这样的态度,也没法说是过失吧?
“真能恢复吗?”他只能问。
梦醒之前,他把那张报纸,埋在那座坏掉的秋千下。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就是靠近古铮,才让她形态慢慢清晰的。只要一直把她留在梦里,她迟早有一天,还能再长出来吧?
可那只是他的猜想。他还需要姐姐的肯定,才能让心中石头落地。
姐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当然!不过还有另一个鬼呢,我不方便说太多,我先去哄她了。大晚上地跑这么一趟,她们要再出事,我们岂不是白跑了?我可是准备了好多好多东西呢!”
“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大晚上行动?”
“因为低级封印物不会安排看守啊!没这必要。全靠物理锁具和动了就会被罚来保护封印的。封印动了会有记录和消息推送,只是这样的话,值守人会等白天去询问一下。只有不明生物闯入才会引发报警。但这太平地块,值夜班的人是比较少的。大半夜行动,就是为了让追查的人降到最少。”
“黎道长呢?”
“你这个头,你觉得是谁把你背回来的?我可背不动。他呢,现在正在跑路呢。毕竟已经引发报警了,在这个地头被逮到不太方便,他要回协会那边再投案自首。之后的扯皮,就是他的事情了!”
知临说完,又跑回镜子旁,翻出平板,对着镜子,热情洋溢地开始她的演说:
“总之呢,我们把你们捞出来,就是要让你们感受世界的美好的!我们人类会对你们这样被制造出来的生命负责!你看,这列表是我为你们存的电视剧!这是歌!这是电影!这是我喜欢的游戏!这是我特意收藏的短视频,你看,这个猫块头好大,霸气又威风,这小孩看起来就像它的小弟!你看,这是洗狗,旧狗被这么一洗,就像新的一样!你看……”
她举着在播放短视频的平板,对着镜子。江朝月看起来还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脸色却在知临的吵吵嚷嚷里,慢慢柔和下来。
要是古铮也在就好了,知远不由想。她的世界只有她玩不到的秋千和想不起的记忆,只有虚假的流言和错误的执着。她被困在这梦境实在太久太久,久到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是个恶鬼,轮回的全部意义就是完成故事,久到她几乎毫不留恋地就选择了消失。她所渴望的一切,离她是那么近,可她又上哪去知道呢?
还好,这绝不会消失的,对古宅惨案的猜疑,既让她陷入这无尽的轮回,又赋予了她再生的特质。这一次,她不会再孤单了。在梦外面,有那么多的善意,还有那么精彩的世界。
那天晚上,知远做了一个梦。梦里,那秋千已经被修补好了,孤零零地立在操场边上,无风自动。在那秋千上看不到那白裙少女的身影,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在纷乱的梦境里,这座秋千,只是逛着逛着,就会突然看到。
再醒来时,知远已经充满信心。
总有一天,会再见的吧。
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