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月心中一直有一个疑虑,从血淋淋的现场看,她总觉得这伙案犯绝对不止是一个绑架勒索这么简单,既然连唐凯都看辨不清是什么人作的案,那么,对劫财的人来说,有必要制造这么大的灭门血案吗?而如果是仇杀报复,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报复?既然是报复,为何还要留下唐凯而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劫财?要解开这个迷团,她先得接触接触这个集团的一些关键人物。
她首先要找的,便是集团的执行董事,唐鸿淦指定的接班人林宏洲。
76岁的唐鸿淦,并没有交棒给自己的儿子唐凯,米月知道,尽管南方的家族企业有传贤不传子的交棒典范,但米月也从侧面了解了这个唐凯,其贤能并不亚于林宏洲。
米月到了林宏洲的办公室,令米月惊异的是,这个即将成为拥有百亿身家集团董事长的办公室竟然如此简陋,简陋到米月还以为只是林身边秘书的办公室,不到30平米的房间,除了一张办公桌,一套接人待客的茶几沙发,几乎没有一样的装饰物,只有正面墙上挂着一幅“精益求精”字画,还是唐鸿淦的手迹。
米月从这幅字画中,看出了唐总以及这个林总的境界。
1943年,唐鸿淦出生于湖南湘潭的一个偏僻农村,原名唐顺子,2岁时同自己3岁的姐姐一道被父亲用箩筐挑着到了南方的江边,父亲在江边挑脚,唐顺子4岁时,父亲死于战乱的冷枪,母亲给一家人做佣人,12岁时母亲病逝,13岁的姐姐接了他母亲的班继续当佣人,唐顺子去了一家马灯铺子当学徒,17岁时,姐姐死于难产,马灯铺也倒闭,唐顺子跟随一帮人去南洋谋生。1952年,唐顺子回国,改名唐鸿淦,到一家电灯厂当工人,1969年,唐鸿淦带领20名当地人,每人出资70元,再多方筹措共同集资8000元创办“明光灯泡厂”,开始了“明光”的创业史。
在此之后,唐鸿淦的明光灯泡厂转为加工拖拉机、柴油机或发电机的小配件,唐鸿淦也以他对市场的敏感嗅觉,开始走南闯北地找市场,1981年,开始制造电风扇,进入家电行业。之后,陆续铺开排气扇、应急灯、电热器等日常家用小电器的生产。1990年,明光公司实现产值8千多万元,1995年,唐鸿淦成立明光集团,并进行内部股份制改造。1997年,明光集团在深交所上市,到事发时止,唐鸿淦已持有明光控股92%的股份,持股比为34.2%,身家570多亿元,其子唐凯持1.47%的股份,任明光集团董事,明光集团旗下有五家公司,唐凯任旗下的华峰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
54岁的林宏洲,短圆脸,留着寸头,尽管是严寒天气,办公室里并没有暖气,林宏洲还是一身西装革履,一言不发地请米月在沙发上坐下,并亲自泡茶。
“我们做梦都想不到,这样的事,怎么会出在唐叔家里!”林总一脸悲恸,像是自言自语。
“你跟随他多久了?”
“今年刚好十年。”
“你以前?”
“哦,是这样的,我父亲,林少山,就是同唐叔一同创办这个集团的元老之一,家父是前年去世的,享年八十二岁。我十七岁时,父亲送我去边防当兵,十年前转业后就来这里了。”
“这么说,你转业的时候,已是一位军衔不低的军官了吧?”
林宏洲叹息了一声:“在部队二十八年,十八岁时考军校,转业前,刚好调了少校副团,我没有想过转业,可是部队要精简,只好服从大局。”
米月明白,林宏洲本来可以不去当兵,接任他父亲这个公司的,就是去当兵了,尽尽义务也就可以回来,不必通过考军校,在部队拿那些比在这里少得可怜的军薪。
“你跟随唐总才十年,他怎么就会把这个集团交给你,我听说,唐总的儿子唐凯也德才兼备,能当此任的,难道是你父亲的原因?”
林宏洲摇了摇头:“这个,当初,我也觉得意外,几次要拒绝,可是唐叔却铁了心,要不是我的坚持,他早已交棒给我了。”
“对这个事,唐凯有什么想法吗,对他父亲以及对你?”
林宏洲一阵沉默,点了点头:“要说唐凯有什么想法,我也说不清楚,但至少在表面上,董事会成员以及我自己,也感觉不出来。”
“你觉得,有没有对唐总有仇或有矛盾冲突的人?”
林宏洲摇了摇头:“唐叔这个人,从小没爹没妈,一个亲人也没有,从小到大吃过不少苦,所以他这一生的为人,有两个信念是终生不变的,一个是和气待人,从不与人结怨;一个是生活勤俭,从不铺张浪费,生活能低调的尽量低调,当然,要说唐叔私下里与人有没有矛盾恩怨,我也不敢保证,要说有人为复仇而下这样的狠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那唐凯呢?你对他了解多少?”
“我对他了解的不多,从部队转业到公司后,才认识的他,只知道他在全力经营他的那家华峰公司,平时也很少在集团露面,集团董事会,他也很少参加。但据我所知,他也不应该与谁有这么大的仇恨,至于他们父子之间,关系也很正常,感情也很好。”
“唐总家庭之间的事,有谁知道得多一些?”
“你要了解唐叔的家事,有两个人比较清楚,一个是他家的厨师,就是那个金得来师傅,在唐叔家做饭三十多年了;还有一个人,就是集团的财务总监崔延丽,她差不多是同唐凯一同进的公司,唐叔原来还一直想让唐凯娶了她,作他的儿媳妇,这个崔延丽也一直有这个念想,只可惜,结局并没有如俩人的愿,现在,这个崔延丽一直也再没有找人。所以,你想要了解唐叔,就问金师傅,想了解唐凯,就问崔延丽。”
米月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崔延丽,米月当初的直觉没有错。
“我再问个题外话,你父亲为什么不让你直接进公司,却还要让你去当兵?”
林宏洲一听,朝米月坐正了身子,叹息了一声:“那时候,南方的边境还在打仗,你知道吧?我就是坚持要去当兵打仗的,要是我提别的什么要求,家父是决不同意的,但对这件事,家父的觉悟还是有的,只要求当完兵尽完义务就回来。我当时也答应了,但是,第二年,我还是瞒着家父报考了军校。”
“为什么?”
林宏洲沉默一会,取出了一张照片,递到米月面前,米月一看,是三个战士英姿飒爽的戎装照,左边一个,正是林宏洲。
“你看,中间的那个,我们侦察连的老班长,他姓陆,叫陆道林,四川人,当兵的第一年年底,我们侦察连参加一次夺回460高地的战斗,凌晨4时,炮火开始准备,对山上轰了20分钟后,炮火延伸,我们开始发起冲锋,不到20分钟,没有发一枪一弹,顺利占领了山头。我还是个新兵,第一次参战,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我只会跟屁虫一样紧跟着班长。占领山头后,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担心敌军反攻,忙修筑被炮火破坏了的工事。到了当天傍晚时分,敌军果然来反攻了,来了大概一个加强营的兵力,向我们山头猛攻,攻到了半山,被我们强大的火力压制,敌军伤亡不少,便抢了伤员和尸体撤了下去。连长看了看山腰,山腰上长满了灌木,一堆一堆的杂草,担心还有没有撤下的敌军,对我们班长说,陆班长,你带几个人,下去搜索一下。班长当时点了6个人,没有点到我,但我还是跟着班长下了山。”
林宏洲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敌军的这次冲锋,表面上是要大张旗鼓地要来占山头,其实敌军狡猾着呢,他也知道要强占山头,很难做到,山脚下有一条河,河面很宽,只要有人渡河,就容易被我们发现,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因为是在满月,晚上的月光很明亮。他们发起了这次冲锋,乘部队冲到半山腰的时候,大部分人撤下了山,留下一支30多人的精锐特工埋伏在半山腰,想乘天黑进行偷袭。我跟着班长刚到半山腰,就听左边传来一阵突突的冲锋枪点射,我的一名战友一声没有吭就倒下了,陆班长大喝了一声:‘有埋伏!快卧倒!寻找隐蔽射击位置!’班长一边说,一边一手把我扑到在地,正在我倒地的功夫,一颗手雷便向我们飞来,落在班长身边,被班长一脚踢了出去,手雷轰地在我们前方炸了。这时候,到处都是突突的枪声,班长对我说:‘你叭在这里,千万不要动!’班长刚说完,便听战友刘清云在我们的右侧用微弱的声音喊:‘班长,班长!’我看到刘清云是半跪在地上,腹部中了弹,肠子都流了出来。班长忙滚到右侧,向右侧的草丛扫了一个点射,击毙了一名敌军,班长便上前要替刘清水包扎伤口,正在包扎呢,就见从班长的前方出现一名敌军,端着枪便要向班长扫射,我当时反应快,便向敌军开枪,我慌忙中不知道用点射,把一个弹匣的30发子弹全都打完了,看那名敌军中枪倒了下去,我正在侧身换弹匣,就见在我左侧又出现一名敌军向我端枪,被班长发现了,便挺起上半身,向敌军开枪,敌军还没有来得及开枪,便被击中倒地,哪里知道,班长这一挺身,就被前方的一阵密集的枪声击中了,班长的胸部,共中了三枪,鲜血把他整个胸部都染红了。”
“直到连长带领所有队员冲下山来,解决了战斗。这次搜捕战,我们共牺牲了3个战友,重伤2个,只有我和刘安明没有受伤。你知道班长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吗,那是一句训我的话:‘谁让你开枪暴露的!你找死呀!’
“直到战后,我才明白,我开枪救班长没有错,但我蠢就蠢在,我开枪的时间太长了,在那种月光下的草丛中,周围到处都是埋伏的敌人的情况下,开枪的时间越短,就越难暴露自己,所以,我听到的所有枪声,都是短点射,一个点射两至三发子弹,枪响的时间不到一两秒,如果我不是一次将一个弹匣的子弹打光,我就不容易暴露,我不暴露,班长就不会死。”
林宏洲说到这里,心情沉重。
“米警官,我没有上过战场的时候,我不知道战友这个称呼的真正含义,那是当面对敌人黑洞洞的枪口即将向我们射来暴雨的子弹时,战友的一句话:‘你撤退!我掩护!’就像那次班长牺牲前那样,一句话‘谁让你开枪暴露的!你找死呀!’我才明白了什么是战友,我想,在今天这个世界上,可能连亲兄弟都不一定会这么做的,把死亡留给自己,把生命留给别人。”
林宏洲的声音梗咽了,米月的眼眶红了。
“班长牺牲后,我们在阵地上遍地生长的剑麻上,发现了班长用小刀刻在上面的诗:‘吃苦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我们在整理班长遗物时,发现他只有37元7角钱的存款,他家里父亲早逝,有一个患冠心病的母亲和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妹妹,我们一个班的人,都争着要去当这位母亲的儿子,都要照顾班长母亲的一辈子,这是我们不成文的惯例。第二年,班长妹妹报名参了军,我便报考了军校。”
“班长母亲和他妹妹现在还好吗?”
“现在,她是我的岳母和妻子了。”
林宏洲说完,便又指着另一位军官,对米月道:“这一个,就是刘安明,他是最沉得住气的人,击毙了两名敌军,自己毫发无损,老班长牺牲后,他便成了我的第二任班长,他转业后,也加入到了你们公安队伍,在一个镇的派出所当所长。”
“看他年纪也不少,军衔也不低了吧?还当所长?”
“他转业时,也是刚调的副团,按政策降两职安排,原来在市局机关,他待不住,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基层去,这才被分到派出所,他比我大两岁,也是快退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