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城外,西园内。
灵帝斜倚在床榻上,手中拿着一封缣帛,仔细瞧着其上的内容,眉头时展时皱。
侍立床边的蹇硕不时微微转头,以眼角余光偷瞧灵帝。
此时天色已暗,灵帝今夜就寝西园,按说他应该出去值守。
然而刚才尚书台官吏送至西园一封奏疏,令他趁着送报之机留在园内,并未立刻出去巡夜,好在灵帝并未怪罪他。
他之所以留下,乃是因为这封奏疏,是聂辽日前所奏。
此时张让不在,灵帝身边只有他一人,他相信灵帝一定会找他商议,他必须得知奏疏内容。
如此,方可对症下药!
但灵帝不说,他绝不能主动问及,是以,他在等。
一刻钟后,香炉中的烟雾依然缭绕于寝室。
灵帝依然斜倚在床榻上,蹇硕依然侍立床边,一动不动。
“唉……”突然,寂静的寝室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蹇硕立时打起精神来,要来了,问答环节要来了。
果然,不过片刻,灵帝的声音便悠悠响起,令蹇硕心中一喜。
“蹇卿,你记得郤俭此人吗?”
蹇硕闻听灵帝此问,心中稍感意外,不过皇帝问话,不能不答。
“回陛下,奴记得,乃是去岁新任益州刺史。”
“可知其人如何?”
蹇硕刚想说,花钱买来的刺史,能是什么好东西,可转念一想,此人必与奏疏有关,必与聂辽有关。
他稍作思虑,恭敬道:“回陛下,郤俭乃是经由张常侍举荐,于西园交纳官资,得以任职益州刺史。奴不知其人如何,然据说此人颇善修身养性之道,想来性情应当温和。”
郤俭是在西园中,花钱从张让手里买到的益州刺史官职。
蹇硕虽与张让不睦,但为了整死聂辽,他决定帮张让说些好话,遮掩一番。
果然,灵帝听闻蹇硕之言,眉头立时皱起。
蹇硕见时机已至,轻声道:“陛下,若有大事一时不决,不如待明日召开朝会商议就是。”
灵帝缓缓摇了摇头,叹道:“倒也无甚不决之事,毕竟人已死了。”
蹇硕闻言,心中一惊,谁死了?那剽姚校尉死了?这可太好了!
“益州刺史郤俭贪残害民,为祸巴蜀,前些时日已被张卿所斩。”
蹇硕心中刚刚升起的喜悦,一下子就被灵帝这句话给按下去了。
转念,他心中又是一喜,好小子,胆子真肥啊!不仅敢踹我,还敢杀朝廷州刺史?
活该你今日落在咱手里!
蹇硕倏然转过身,抱拳躬身,沉声道:“陛下,祸事了!”
灵帝见此,心中吓了一跳。
他看着蹇硕,眉头轻皱,不悦道:“何来祸事?莫要妄言!”
“陛下,张辽欲反!”
灵帝眨了眨眼睛,半晌,他腾地一下坐起身子。
他盯着蹇硕,语气不善地质问道:“朕之剽姚校尉,正值大好年华,一心向汉,何以反耶?”
蹇硕一听,灵帝开始跟他自称“朕”,而不是“我”,这是生气了。
不行,看来那小贼在天子心中颇有地位,此时不除,日后千难万难。
他再一抱拳,凝重道:“陛下,奴无意危言耸听,然正心在于年高,反骨岂止青少。”
灵帝倒不是真的担忧聂辽造反,他只是有些好奇,这蹇硕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他点点头,示意蹇硕继续说。
蹇硕心中一喜,面色却一沉,道:“昔陈胜少时,于垄上怅言‘苟富贵,无相忘’,又叹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后始皇崩,二世继,陈胜振臂一呼,天下赢粮而景从!由此可知,其人若心存反骨,何止年少,如有良机,当鹏上九天,龙入大海也!”
灵帝却嗤笑道:“夫陈胜志大才疏,岂可与朕之剽姚校尉相提并论耶?若非如此,我大汉安能姓刘?何不姓陈?”
陛下,你可真敢说呀,我可不敢听呀!
蹇硕扑通一声,当即跪倒,以头抢地,颤声道:“奴伏惟陛下以至圣之德,龙兴建业,为天下主,实不忍见陛下蒙蔽于贼子之惑言,遮蔽于贼子之反心也!”
灵帝从未见过,蹇硕这般模样。
张让、赵忠等人作此态,他不稀奇,蹇硕可是个硬汉宦官,除却他这个皇帝,无论面对何人,皆不假辞色。
如此作态,令灵帝不由得收起玩笑之心。
他立时正襟危坐于榻上,言道:“蹇卿请起,莫要我下床搀扶。”
蹇硕一听,心中大喜,妥,有门儿!
小贼,看我整不死你!
“谢陛下!”
咚的一声,蹇硕重重地磕了个头,而后起身,面带泪痕,伫立榻前。
灵帝拿过置于床榻上的缣帛,伸手递给蹇硕。
蹇硕见此,连忙上前,双手恭敬接过,再后退一步,快速阅览。
片刻,他心中有所计较,上前将缣帛置于床榻上,返身向灵帝抱拳一礼。
“如何?蹇卿有何计议?”灵帝还是比较信任蹇硕的。
他觉得,蹇硕一心只忠于他,应该不会因为与聂辽那小小的嫌隙,就致其于死地。
不过,他不了解的是,宦官的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
“敢问陛下,可记得王莽何时入朝为官?”
灵帝顿时一愣,这个名字,他可太熟悉了。
皱眉沉思片刻,他有些不太确定,言道:“好像是成帝年间吧?”
“成帝阳朔三年。”
灵帝疑惑地看着蹇硕,有些不解其意。
“敢问陛下,可记得王莽何时篡汉自立?”
灵帝有些不耐烦,不悦道:“有话直言,莫须问我。”
“陛下,”蹇硕抱拳躬身一礼,眼中含泪,面色凄苦,叹道:“奴想告知陛下,王莽入朝为官之时,年二十四;王莽篡汉自立之时,年五十四。大奸似忠,大伪似真,三十年蛰伏朝野,只为一朝窃据汉室啊!”
灵帝双目瞪大,额头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
半晌,他讷讷道:“张卿何至于此?蹇卿岂非危言耸听?”
“陛下若不信,奴有一计,可试探张辽是否忠臣!”
灵帝不想这样做,万一被聂辽得知此事,君臣之间可能会因此产生嫌隙。
可是,他的疑心病不允许他不这样做,否则他日后寝食难安。
“计将安出?”
蹇硕心中狂喜,当即快步上前,附耳灵帝细语……
巨鹿郡,廮陶城,太守府内。
“哈欠!谁叨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