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怎还不暗下去?
今夜还要流多少血?!
“你我……八拜之交啊?!”这是丁白死前那口型说出的话。
在场听见的人只有何大海一人,他目光已经麻木,他的手脚已经冰冷,他的心也似不再跳动。
但他还活着,而死去的人就是他的结拜大哥,是他亲手杀死的。
谁知道亲手杀死自己兄弟的滋味?
地上缓缓倒下的丁白那目中惊色未绝,仿佛临死前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朝夕相处的结拜兄弟,会对他下死手。
何小青也未反应过来,当她后知后觉地一剑抵住虬髯大汉咽喉时,丁白已是一具尚有温热的尸体。
她忽然想通了杜源死前那口型说的话,是两个字,当心。
当心谁?不言而喻。
杜源难道一开始就知道何大海会对丁白下死手?会杀死他的结拜大哥?
可杜源他最后又为何欲言又止,他想让丁白死,又想让丁白活,那时的他,心情是多么的复杂纠结。
但他还是犹豫了,这一犹豫,便教丁白就此丧命。
这其间又有怎么样一段曲折的故事?
才会让何大海杀死他的结拜大哥?
月还那么亮,似永远不会暗。
只有血,血流干的那一刻,这月才会暗淡下去。
……
那是好大的冷风,那一夜的黑色,似比以往的每个夜都要黑。
黑的令人心里发慌。
那是在哪一日?
已不记得了,只知道那里有一个道观,道观很破旧,破旧的道观里有三个人,黄青,丁白,何大海。
子时一过。
有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站起来了,是谁?
他起身走出这道观,没人发现。
月光那么冷。
照出了他的脸,是何大海。
他去见了一个人,又是谁?
那是树下,两个人影,一个是何大海,另一个是许蒙。
何大海看着许蒙,他的语气很平和,“你明日就要杀他吗?”
许蒙点头道:“那口棺材已经打好了,已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他必须死。”
何大海沉默。
他便回到了那破旧道观里。
那是那天过后的第二天,还是夜。
月光下,站在两个人,何大海和许蒙。
许蒙的眼神很冷,他的脸色是沉的,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拦我?”
何大海沉默,他已回不出任何话。
许蒙冷笑道:“你别忘了,他杀死的是我们共同的父亲!”
何大海迟疑一下,开口道:“或许,那其中有什么冤屈,又或许,我们的父亲……”
他突然不说话了。
许蒙讥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们父亲本就该死!”
何大海沉默,默认。
许蒙道:“丁白他爷爷就不该死吗?如果他爷爷真是个好人,杜源难道就是天生的坏人?绝不是!没有谁是天生恶人天生善人。你只要记住四个字,血债血偿。”
何大海轻叹道:“那这何日是个头?”
但他这句话,识趣地没说出来。
许蒙道:“后面到金精山,我会和杜源设下一个局,届时你只需要将你的修为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我便可以暂时突破到玄关境,杀一个结丹真人,绰绰有余。”
何大海点头,他知道自己点头后,丁白便会死,可他不得不点头。
“我们本就是一体的,在五年前就是了。杀了丁白后,我们便再不必见面,那时,你就是跟狗结拜也没人管你,而我,我也可以回到城里安安心心的当一个棺材铺子的木匠。”
许蒙说完这话后,便离去了。
何大海望着他的背影,只觉萧索和疲倦,如果不是因为……唉,他也不愿来此寻仇吧。
他能感觉到,只因他们本是一体。
一体是指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将一个人切成两半,左边的叫何大海,他忠厚,豪爽,是武夫,右边的叫许蒙,他阴鸷,深沉,是练气士。
这世间竟有如此妖法,可让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何大海忽然想到五年前,他,即是金精山的内门弟子的许蒙,和何云生下山执行任务,不幸被一个妖修一刀砍成两半,他当时是确凿无疑的死了。
可天却偏不教天死,几条野狗将他尸体拖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那洞里有一朵诡异又神秘的花,那花黑白两色,只有两叶,一叶黑,一叶白。
黑的那叶进到了许蒙体内,而白的那叶则到了何大海腹中,他们便因此而重生。
后来,许蒙没有回到金精山,而是去到了城里租借个棺材铺子,等待着丁白回金精山,那城是必经之路,而那人一定会回到金精山。
何大海却意外遇到丁白,他救了他的命,他也救过他的命,然后,八拜之交,他当时并不知丁白便是他的杀父仇人,世间最残酷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他忆起往事,两行无言泪。
……
恍惚间,往事如水,虬髯大汉一言不发,他俯首就擒,直视那抵住他喉咙的剑尖。
何大海忽然望向黄青,他笑了笑,说道:“小子……以后记得时时刻刻都留个心眼,哪怕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也许也会在暗里捅你刀子。”
他的笑容到最后变成了惨笑,惨笑中也有讥讽,他在嘲笑谁?自己吗?
黄青脸色微变,他看着已死的丁白,又看了眼虬髯大汉,“你杀他,为什么?”
何大海闭目,不再言语。
何小青道:“他体内有一枚金丹,不对,或者说是一颗‘雄心’要稳妥些,我想,这颗‘雄心’便是……”
她指着地上的许蒙,接着道:“他的那枚金丹。”
王孙好像想到什么,他忍不住道:“难道他们两个……”
何小青点点头道:“传闻有一种奇草,名曰:阴阳转生草,食之可起死回生,一分为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许蒙和何大海本就是一个人……”
“所以其修为可以共用,也就是说,两个第四境的修士,一个武夫,一个练气士,加起来,就成为了一个第七境玄关境的练气士。”
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传闻,便将目光放在何大海身上。
“但求一死。”何大海道。
何小青点头,她满足了他,一剑封喉,她的剑比以往每次都要快,这让何大海没有半点痛苦的便死去了。
他死前最后的那笑中有一丝解脱。
丁白和何大海,这两人,一人死,另一人绝不独活。
哪怕丁白死之前也没想到何大海会对他下毒手,但他那目中却从未有过一丝丝的怨毒和愤怒,他知道何大海如此行为,定有道理。
他们两人之间,已不仅仅是过命的交情了。
而那月,终于暗了。
金精山上的血大约的确是已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