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
面对采访,高瘦老道十分配合,举起剪刀手后,游客们拍照的咔嚓此起彼伏。
拉近一看,其人身材高大挺拔,白眉过鼻,胡须林落,黑色长袍颈部绣着精美的轻云图案,面部虽沟壑纵横,但仿佛时时刻刻眯着的眼睛里,精神完足,神荧内敛。
“武当江源,见过天通师兄。”
江源拱手示意,迄今为止,光论资质,眼前的老人可能在自己见过的一众生灵间排在前五席,仙域崩碎,天道有缺,这类世界其实不适合以修行感悟为主的生灵超凡脱俗。
“见过江师叔。”张灵玉见礼,按照道教内部的统一辈份,周蒙和师父在一档。
“灵玉啊,你心思单纯,固然是好事,可想要回归真正的赤子心境,终究得在红尘的泥泞里行走,赤子与痴傻还是有区别的,”张之维笑容温煦,“不过对你这位问渠师叔,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已经走在路上了。”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唉,一边玩去吧。”
张灵玉闻言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灰溜溜地走到一边,想回来却又不敢,最终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游客们给雕塑拍照。
“要是换我小时候,早就偷摸去镇子上了,周蒙师弟身子可好。”
张之维慢悠悠地转身,江源同样迈步。
“还有寿元十七。”
“倒是比我估摸的精准些。”
张之维背着手,力道因渐起的思绪略有泄露,令石板裂开了两道半缝隙,如果说看某些动作就能认出相应门派,那么看人的眼光也是同理,更何况天人境天人合一,他听见了万鬼的诅咒。
几步走出,思绪收敛。
“是祸非福,又或者塞翁失马,谁知道呢,要是年轻二三十岁,今日这些小辈就要大饱眼福喽,那剑仙的剑术又是个怎么练法。”
“一次比一次快即可。”
“要是慢了呢。”
“无非重新来过。”
“可我没时间了。”
张之维露出了稍显狡猾的笑容。
“所以问渠师弟这阵子就留在我身边吧,咱们多亲近。”
“恭敬不如从命。”江源无所谓道,一般人或许只是觉得老天师强到断档,但只有见识过天人层次的风采,才能明白对方在第五境到底走出了多远。
大成天人足以无视各种技巧和能力,强行毁掉一具三境的肉身,以天雷法对剑仙法,身处祖庭,除非发生某些规格外的异变,几乎不存在失败的可能。
但来之前,某人就已经将阴神离体。
剑若是慢了,乃至折断,重新开始即可。
时间过去,鬼物一途也并非无路可走。
介时万一老天师飞升,自然管不到后果,如若因剑伤走了下坡路导致寿尽或是直接身死,毒蛇依旧在侧。
道统亦是拖累。
“天师。”
没过多久,张楚岚小跑着跟了上来。
张之维看见小家伙的面容后小有恍惚,怀义是怎么弄出这么个又高又俊的孙子来的,让人看了就觉着顺眼。
“叫师爷,你爷爷将金光咒和雷法交给了你,虽非正一弟子,却也一脉同源,叫我师爷合情合理。”
“爷爷!”张楚岚顺杆爬,毫不羞涩。
“额……过了点。”张之维哑然而笑。
三人走进一座道宫,里面没什么杂物,用来平日给道人清修。
“师爷,江哥这是……”张楚岚疑惑。
“我跟他一见如故,无需介意。”张之维说道,“好了,楚岚,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张锡林只是你爷爷的假名,真名是张怀义,曾经在这山上修行,只是后来不得不出去避祸,不过我现在也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其他的等你拿到天师继承权吧。”
“师爷,我真的不喜欢斗争,你直接告诉我不是省去了很多麻烦,我只要真相就行了。”张楚岚焦急地说。
“嘿,跟你爷爷一个鸟样,可原谅我办不到,因为当年的事情跟天师制度也有关。”张之维回答,他年轻时有点大嘴巴,后来设了禁制,不能再随意透露消息。
“不过,你可以问问他,只是他知道多少,师爷不清楚。”
江源从书架最上边拿了几本道藏,其中《祝由针药术》有点意思,主要在于药物的使用,搭配一套可以自行领悟的施针法。
张之维没有出言阻止,道宫数量仅有十座,让对方找到点好东西在所难免。
“江哥,我想问我爷爷为什么流离在外。”张楚岚开口。
“有什么意义,人已经死了。”
江源翻阅着道藏,头也不抬地说。
“只是真相……”
“真相是用来复仇的,你问问老天师支持么。”
张之维吹胡子瞪眼,围剿三十六贼的是正道,这家伙把孩子往哪儿带呢,不是好鸟。
张楚岚正襟危坐,决然道:“我还是想知道。”
“你爹不是没确定死活么,不如先关心一下他。”
话音刚落,在场两人都愣了一下。
的确,张予德只是失踪,没有任何一方找到了尸体。
张楚岚茫然无措,他此前居然没有想过亲爹的安危。
“是奇门术。”张之维断言道,还是很高明的奇门术,只要痕迹减轻,就会逐步减少注意,此前江湖上闻所未闻。
书架上的木壁被一指戳穿,江源打开暗格,拿出了一枚玉简。
张之维平心静气,忍了。
“甲申年间,全性掌门无根生号召三十五名跟脚不同的俊杰结义,各方将其称之为三十六贼,不乏名门大派弟子,其中之一就是你爷爷。
事情被内鬼泄露,对于声望简直是腰斩般的折损,各大门派发动追杀,却也有自行清理门户的例子。
你师爷的师傅护短,要是你爷爷回来,大概率就是由他继承天师之位,接受天师度,不再吐露丑闻和内幕,但龙虎山需要付出代价,并且当时张师兄是众望所归的天师候选。
你爷爷不愿意抢走师兄的位子,让师门受损,所以这些年一直流落在外。”
张楚岚默默消化,复而开口:“所以我爷爷他是……贼人……”
“无需试探,我不关心。”江源将道藏和玉简收起。
“对你来说,怀义是爷爷,对各大派来说,他是摒弃正道的恶贼,而在那些家伙眼中,他是值得托付的兄弟,善恶既相对,又可以相互转化,而于我而言,过去他是我师弟,现在我是你师爷,事情就这么简单,没必要担忧我出手害你。”张之维说。
张楚岚松了口气,看来不仅是道法,天师府的护短也是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