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冷雨夜,一道电闪划破虚空,令黑夜带来转瞬光亮,旋即又陷进黑暗,磅礴大雨降临人间,似有冲刷污秽之意。
“京城已无立足之处了。”
雨幕下的刘府内院,刘一燝站于书房,望向窗外,寒风吹来带着冷意,刘一燝憔悴的面庞带有落寞。
昔日门庭若市,今夕门可罗雀,一切的一切,都因他次辅之位被罢。
这种从云端跌落的境遇,纵使刘一燝久经官场沉浮,也终归免不了俗。
“老爷,虞臣公来了。”
老管家匆匆而来,身上迸溅有雨水,手中拿着一份名敕,恭敬的向刘一燝作揖道。
“嗯?”
伤感的刘一燝愣神之余,旋即却生出喜悦,韩爌亲赴府邸拜访,这证明他还没被人遗忘,尽管在他被罢免后,韩爌并没有来府劝说。
但至少现在来了。
曾经的情谊再好,交情再深,人脉再多,当你倒台之后,所有人都会避而远之,你若是计较这些,那便是你道行不够……
这种态度上的变化,刘一燝岂能不知,在韩爌走来之际,刘一燝却是抬手一礼道。
韩爌的一句话,却令刘一燝心下一惊,叶向高进京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他不知晓啊?
刘一燝沉默。
“今夜本辅过来,是想请季晦做件事。”
“知晓些。”
刘一燝知道从他被罢免后,有些事情就不是他能干涉的,有些层面就不是他能触碰的了,可是曾经他都能干涉,都能触碰,甚至都能决断啊!!
刘一燝忍着不舒服,看向韩爌说道:“旧太仓、海运仓出现走水,烧毁那么多储粮,听说烧死不少人,恐仓场一事……”
韩爌撩袍坐下,神情平静道:“季晦可知,方从哲已离京归乡?”
轰隆~
电闪与惊雷交替,磅礴雨势越下越大,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
尽管很晚。
韩爌笑着起身,朝刘一燝走来,似没觉察到这些。
刘一燝眉头微皱,朝主座走去,在韩爌的注视下,刘一燝撩袍坐下,韩爌见状没有太多变化。
韩爌此刻撩袍起身,看向刘一燝道:“我等想为国举荐,让进卿公出任内阁首辅,时下社稷这般混乱,朝局这般不定,就需进卿公这样的大才,才有可能稳定局势……”
“老爷~”
轰隆~
电闪过后,一道惊雷响起,和先前的磅礴雨势相比,眼下雨却小了一些,寒风吹来,吹动着刘一燝的衣角。
“虞臣兄此来,可是有事?”
一直候在堂外的老管家,见自家老爷这般,面露关切的上前,他岂能不知自家老爷是怎么了。
“那季晦可知,进卿公要进京了?”
刘忠哪敢迟疑,当即作揖道。
“本辅今夜过来,不是想聊此事的。”
可官场就是这样的现实。
“虞臣兄深夜来访,可是……”
雨幕下的刘府,似多了些许生机。
韩爌讲的话,刘一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些失神的坐着,韩爌这是想让他出面,号召他的门生故吏,能为叶向高进阁谋势,这种操作他太熟悉了。
“喏!”
想着,想着,一股悲愤落寞的复杂情绪,在刘一燝的心底生出。
“自陛下御极以来,朝野间的形势变化,不就一直这样吗?”
那场大朝会结束,他次辅之位被罢,方从哲的首辅也被罢了,然而和他的境遇不同,方从哲被罢后,前去方府的人可不少。
望着眼前的雨,刘一燝垂手道:“京城,老夫不想再多待了,回江西吧,老夫离乡的时日太久了。”
没办法。
讲到这里,刘一燝失魂的起身,抬脚朝堂外走去。
“刘忠,收拾行囊,准备离京吧。”
梳洗得当的刘一燝,甚至还特意焚香,带着笑意走进正堂,想对静候的韩爌寒暄,聊表等待之愧,然看到韩爌坐于主座,却没坐到宾位,刘一燝的表情微滞,那种喜悦瞬时就消失不见。
刘一燝在正堂坐了很久,甚至韩爌何时走的,刘一燝都已然忘了,此刻的他,就像生病一般,精气神全无。
“是有些事。”
刘一燝难掩激动,上前接过那份名敕,想到自己仪容有失礼之处,忙伸手道:“快,叫人给老夫梳洗,将虞臣请至正堂稍候。”
性质不一样,事情就不同。
“喏。”
从他被罢免以来,除了那些门生故吏,还会过来看望他,其他人来都没来过,即便是那些门生故吏来了,也是很谨慎小心的过来。
“哈哈…这就是人心啊。”
刘一燝不用多想,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方从哲就像是一面旗帜,在暗潮汹涌、党同伐异的朝堂上,对于一些人来讲就像是定心丸。
“季晦,你是叫本辅好等啊。”
要不是有他的烙印在,恐那些门生故吏也不想来,毕竟刘一燝的次辅之位,不是正常退下的,而是被罢免的!
尽管方从哲老了,尽管方从哲优柔寡断,可是有这个人在,跟没这个人在,完全是两种不同境遇。
恰恰也是这般,想当初朱由校御极之际,一些人就想通过倒方,将方从哲跟红丸案紧密联系起来,继而达到某些谋划。
世态炎凉啊!
韩爌撩了撩袍袖,却未还礼,“近来朝野间的形势,相比季晦也知晓吧?”
不知过了多久,刘一燝苦笑着摇起头,似自嘲般囔囔自语,“老夫算是知晓了,也算领教了。”
可现在这种处境,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快请!”
明白了。
风向变了。
曾经在刘一燝的心底,还抱有丝毫幻想和侥幸,觉得自己被天子罢免,定然能让同僚上疏规谏,想以此让天子回心转意,好叫自己重归内阁,然而韩爌的到来,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却让刘一燝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已然被抛弃了。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使得刘一燝明白,现实本就这样残酷,先前自己不愿面对,那只是不愿相信罢了,这座京城,这座庙堂,跟他刘某人再无半点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