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襄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亮着灯的屋子,不再犹豫,转身离去。
谁来处置刘安贫都是一样的,他不能因小失大。
周明先作为他的单线联系人,在很大程度代表着组织,他对自己产生怀疑,便能让组织也对自己产生怀疑。
自己和组织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正好可以借这事重建一下信任。
一个还没有暴露的叛徒,绝对是很有分量的一件礼物,远超上次给周明先的那些钞票。
相信周明先这次看了自己的诚意后,应当不会再对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产生怀疑。
离开南市,重新回到法租界。法租界灯火通明,走在大街上的,尽是些摩登男女,衣香鬓影,热闹更胜南市。
陈世襄重新来到东自来火街,见没人注意自己,便悄然溜进了街边的宝华坊。
再次来到宝华坊89号,夜色渐渐深沉,周围已经有人熄灯睡觉。
旁边的87号,屋内之人躺在床上,白天忙活了一天,此刻躺到床上,完全没有任何失眠的想法,眼一闭,睡意便如夜色,悄然溜了进来。
随着他闭上眼睛,周围似乎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在将要大睡一场时,几声尖锐的,刺耳的敲门声,突兀地在黑夜中响起。从门缝里,从窗户外,悄然挤进了他的耳朵。
沉眠的睡意被刺耳的敲门声给惊走,他睁开双眼,眼中酝酿着怒气,几声“瘪三”之类的话从嘴里怒喷而出。
大晚上的,睡觉都睡不清净,敲门就不能小声一些吗。
随着怒骂出声,他的怒气非但没有得以消解,反而更甚。
听着外面偃旗息鼓的敲门声,他忍着不爽,人一躺,被子一拉,蒙住了脑袋。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谁都别想阻止自己睡觉,这人气愤地想到。
周明先和周远已经熟悉了这夜半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他们走到门边,周远持枪警戒,周明先则开门,不出意外地,一个空白的信封,正安静地躺在门外。
左右瞧瞧,空无一人的巷道,昏黄寂静的壁灯,什么人都没有,这信封宛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有了前两次经验,周明先不再执着于去找送信人的踪迹。
正如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的,你也永远不会找到一个一心想要躲避你的人。
合上门,插上门闩,周远依旧在门边警戒,周明先拿着信封走进屋内,取出里面的信件,熟门熟路地看起来。
前两次鱼鹰送来信件,不管里面说的内容价值如何,都算是给了他惊喜,他倒要看看,鱼鹰这次又送来了什么消息。
“南市王家街……叛变,南市交通站因此人暴露。你已被其跟踪,尚不知其透露出何种消息。敌人欲借助此人,彻底破坏上海的组织。小心。”
白色的纸,黑色的字,但这些简单普通的文字映入周明先的眼帘中,却是犹如一道惊雷般,猛然在耳边劈裂,惊得他心惊胆战。
叛徒,那两个普通至极的字。此刻却是显得有些狰狞,张牙舞爪的,似乎往外飘散着血腥味。
上海地下组织有今天,全拜叛徒所赐,甚至当初就连领导都险些被捕。要说他们这些地下工作者最恨的人,恐怕不是敌人,而是叛徒。
最让人愤怒的,往往是自己人的背叛。同样的,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怎么伤你最深。
周明先眉头紧锁,眼中乌云聚集,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由不得他不凝重,据他所知,陈世襄是不知道会计刘安贫的,但他偏偏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对方的
这事只怕八九不离十,不因别的,只因为对方若是敌人,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并没有任何好处。
周明先看着信件后面的文字,眉头皱得更紧,成了几条黑线。
会计跟踪自己……这怎么可能,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
心头刚升起否认的想法,周明先又想到自己找会计拿钱的事情。
前两次和会计接触,都是他掌握主动性,但这次,因要从会计手里拿钱,主动性丧失一部分,会计若是有心找出自己,不是没有机会。
周明先心中一秉,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对方有机会跟踪自己,那不管这事的真假如何,都得当做真的来对待。
叛变……跟踪我……他跟踪我做什么?想到信上所说,敌人想要借助这人,将组织余下的力量连根拔起,他心头有了猜测。
难不成会计是想通过我找到春风?
他们这次前来上海,鉴于上海地下斗争的严峻形势,两人都提着十分的谨慎,跟任何同志之间的接触,能有多保守,就有多保守。
春风直到现在,也没跟会计接触,对方若是想通过自己找到春风,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周明先眯着眼,思考着这事可能会造成的危害。
会计想通过自己找到春风,那么很有可能,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春风的身份。
一念至此,他内心的惊急得到些许缓解,只要春风还是安全的,那其他的都还稍稍能有所接受,即使他自己已经暴露。
想到这,周明先又不禁有些庆幸,还好鱼鹰没有和自己产生实质上的接触,不然只怕也会暴露。
此刻,他再无些许对鱼鹰擅自做主,采取单方面联络方式的不满,甚至觉得对方这事干得漂亮,很有先见之明。
在形势严峻的上海,就是要有这样的手段,才能活的长久。
思绪回到正事上,周明先又认真看了两眼信,琢磨一阵,遂把信件烧掉。
他走到大门处,叫过周远,低声道:
“跟我出去一趟,我要去见个人,一会儿你掩护我,防止有人跟踪。”
信上所言,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但自己却没有任何察觉。
这由不得周明先不小心应对,他现在要去见春风,拿出紧急预案来应对这次危机,同时,他还得询问一下要怎么处置会计。
这些事他做不了了主,他纵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但在这种关乎组织生死存亡的大事,也不敢胡来。
……
陈世襄回到家中,躺到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大痣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