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长办公室,陈世襄坐在沈玉先对面,将今天在顾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给了表哥听,并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沈玉先双手合十放在桌上,安静听着表弟的讲述,时不时轻点一下头,最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满意点头。
“这事做得还不错,至于你的担心,我认为是多余的。”沈玉先讲道。
“顾义甫再大,也大不过国法。
“死刑可免,活罪难逃。留甄怀一命已经是给他面子,砍手断脚,总比那些被他害得家破的人亡的家庭好。
“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顾义甫不会因此找麻烦的,这个人能在上海滩打下今天的家业,只会比你我更聪明,更懂得规矩。”
沈玉先随意说了两句便不再多言,这种事对他而言只是小事,看不惯便随手一为,也算是给表弟的一个小考验。
他转而说起一队的事情。
“刘一鸣的事已经定了,暗通红党,贩卖情报,死刑。
“现在一队缺个队长,我跟大队长提了一下你,但你刚调来不久,直接让你当队长恐怕不能服众。”
“啊,还不能当队长?”陈世襄本来已经亮起来的眼睛都暗淡了几分。
“先当个代理队长,什么时候你再立点功劳,就可以把代理两个字去掉了。”
陈世襄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活像两盏线路接触不良的白炽灯。
“代理啊,那也行,这我不挑!”陈世襄立马笑了,代理这玩意,有表哥在,摘掉不就是早晚的事吗!
瞧着表弟一副官迷模样,沈玉先笑了笑。
“你这个队长可得给我干漂亮了,现在全组都知道你是我表弟,你要是犯错给我丢脸,我就先把你给撤下去。”
“表哥,放心啦,有我在,保证以后一组的业务肯定水涨船高,到时你去当大队长,我就当组长!”陈世襄拍着胸脯保证。
瞧着陈世襄这自信的样子,沈玉先乐了。
“你这代理都还没拿掉呢,就盯着我这位置了……好好干吧,我可用了四年才坐上这个位置。”
眼瞅着天色渐暗,沈玉先看了看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走吧,我在霞飞路一家俄国饭店订了位置,带你去尝尝味道。”
霞飞路在上海滩是出名的商业街,各种各样的店铺很多,吃穿住行玩,全都可以在一条街上解决。
沈玉先的福特车在俄国饭店门外停下,两人推门下车,门口一位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侍应生替两人推开门,店内留声机缓缓转动,大喇叭内传出让人内心不由变得宁静下来的古典乐曲。
两人到了包间,点了菜品,打发走包间内的服务人员。
“表哥,你很熟练啊,你这些年在上海没少来这些地方吧!”陈世襄打量着包间内的陈设,只感觉这些地方处处都透露着钞票的味道。
沈玉先闻言笑了笑。
“其实也不常来,上海是个销金窟,是冒险家的乐园,是资本家的天堂,像我们这样的,在上海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这种地方,我也只是偶尔来一次。
“倒是当情报组组长的时候,来得多些。
“我那个时候,收集情报只是法租界情报组的任务之一,不过那时还不叫法租界情报组,叫第二情报小组。
“那时候因为红党闹得厉害,区部是不公开的,地址只有情报组的组长知道。当时就算是南京来了什么大人物,也都是悄悄的。
“那时第二情报小组负责接待安排那些大人物,我跟着那些大人物,倒是经常来这些地方,后来调到区部去后,来得就少了。”
沈玉先说起这些有点感叹。
国党的这些大人物们,每到节假日,少有老老实实待在南京的,许多都会跑到上海这边来,挥金度日,极尽奢侈。
这气象,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的政府该有的。
“表哥,你这几年在上海咋过的?”陈世襄问,他是真的有点好奇,自己表哥到底是如何年纪轻轻就干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特务处最年轻的少校,还很得那位处座看重,这将来在军统到底会是怎样的前途啊?
“还能咋过,就那样呗。
“我记得当年刚来上海时,朋友带着我去赌场逛过。当时在赌场的见闻让我格外涨了一番见识,当时的那些见闻,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那些围在赌台四周的人,大都跟个饿鹰似的,眼睛盯着那些轮盘或者骰子,恨不得扑上去。
“赢了钱的兴奋两眼发亮,红光满面,热汗腾腾,还想着再赢再赢。
“输了钱的则急得眼睛发绿,面色晦暗,冷汗淋淋,恨不得嗓子眼都要伸出手,把桌上输掉的钱再捞回去。
“而旁观者则无动于衷,就像是在欣赏一场猴戏。”
陈世襄安静地听着,自己这表哥太精明,太厉害了,但他的厉害也不会是天生的,必然是从生活经历中学习总结而来。
自己听听他的经历,就算不能如表哥那样得到十分真切的人生体会,但多少也能获得些经验,哪怕是长长阅历也是好的。
这年头的上海滩,如表哥这样的人,他的经历必然是十分精彩的。
而且这样也能更加了解他,以后在他手下做事也方便灵活些。
“……赢者贪婪的目光,输者绝望的神情,围观者冷漠的态度,这些都让我不喜欢。
“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去过赌场,但平时也总得找点消遣,后来我就找了一些自认比较正当的娱乐,比如打网球、游泳、骑马什么的。”
陈世襄给表哥竖了个拇指。
还是表哥厉害,自己要是那个年纪,又是在上海这个地方,手里有钱有权,意气风发,恐怕是不能如此自律的。
就算是能与祸害青少年的赌毒不共戴天,但恐怕也不会想着运动啥的。
“说起赌博,你觉得刘一鸣这次为什么会暴露?”沈玉先话题一转。
陈世襄眨了眨眼,猜测着说道:
“表哥你是说他也是在赌博?”
两人说到这,包厢门被敲响,接着门被推开,餐厅的人推着餐车了进来。
等到菜摆上餐桌,人都出去后,沈玉先一边吃,一边回答起了陈世襄的问题。
“他确实是在赌博,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赌,不过这不重要。
“在特务处,只要沾上了红党的嫌疑,很多时候处置起来都是不需要证据的。”
沈玉先说最后一句话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双眼看着陈世襄。
陈世襄没有看沈玉先,他低头吃着自己的红烩牛肉,吃得很起劲。
在表哥提起刘一鸣时,陈世襄就知道这顿饭没那么简单,好在餐厅很给力,让他现在可以用吃东西来掩饰。
感受到表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陈世襄边吃边说:
“要我说刘一鸣就是又坏又蠢,他捞什么钱不好,偏偏要沾红党。”
沈玉先看了表弟两眼,又低头吃起自己的。
“是啊,他虽然不是红党,但说起来也算是红党安插在我们这里的卧底了。
“作为一个卧底,对任何事情都不能想当然,而他却用这么简单的方式杀了康启荣,而且他自己还在现场,不知道洗去自己身上的嫌疑,这很不合格。
“世襄,你要记住,干我们这一行,有些时候,不要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有时候更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一次我选择了相信我的直觉,所以刘一鸣明天就会被处死。”
陈世襄点点头,露出一副我在思考消化的表情,继而又问道:
“表哥,你的直觉告诉你刘一鸣是卧底,所以你才让黎队长直接抓人?”
沈玉先抬头,面对陈世襄的目光,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他不再谈论刘一鸣,换了个话题。
“我没有做过卧底,但我在情报组时,手下的人常需要用卧底这种手段去获取情报,所以我对此也总结了一下。
“我认为做卧底的第一原则,就是不要冒险。
“像红党和我们这种情况,若去对方那里卧底,这必然是长期任务,这种情况下,一旦成功打入对方组织当中,就变得极为重要。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卧底人员为了一些小事冒险,那就是愚蠢的,是不合格的。
“比如这次康启荣之事,卧底将消息告知红党,对方完全可以让那个无脸人转移离开上海。
“可他们却选择让卧底冒险,这是多么的愚蠢,不仅愚蠢,还是对卧底的不负责。”
陈世襄若有所思地点头,觉得表哥说的对,以后确实不能冒险了。
组织对自己的潜伏,是寄予厚望的,老方也同样希望自己能在特务处大展一番拳脚。
说得不好听一些,每个人都是有价值的,自己在特务处是很有前途的,就算要冒险,也不能为了一些价值低的事情冒险。
一将功成万骨枯,放在卧底这里,同样实用。
见表弟似乎消化完了刚才的话,沈玉先又继续说起来。
“不能随意冒险只是第一点,第二点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任何与你接触的人,实际上都有可能处于敌人的控制之下。
“当一个卧底被怀疑时,他会面临各种各样让人意想不到的试探。
“那些试探是防不胜防的,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当一个卧底失去了警惕心,差不多就是他暴露的时候了。”
沈玉说到这,又停了下来,陈世襄则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结合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消化着的表哥的话。
前身并没有接受过地下工作的培训,他来投奔的是自己表哥,自己又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作为一张白纸进入特务处,什么都不懂才是最好的。
按照组织上的规划,他本来也是不需要在前期做什么的,只需要努力跟着表哥往上爬就行。
但自己运气不好,第一次跟自己的接头人接头,就碰上了接头人被盯上,同时还阴差阳错地撞上了另一个派别的特务,对方还吃多了撑的悄悄跟踪自己……
此刻听着表哥这些总结,陈世襄只感觉听到了金玉良言,恨不得拿个本本将其抄下来。
“表哥,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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