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邓县。
天地萧瑟,寒气逼人,江汉平原的边上却有了松嫩平原上的凛冬之气。
邓县位于荆州,虽归属南阳郡管辖,但离州府襄阳很近,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邓县也沾不到半点襄阳的繁华气息,黄巾军的残部还在零星作乱,乡里盗贼四起、土匪出没,荒凉的山路上,死尸比活人常见多了。你看,就连秃鹫也在这里流连忘返,吃死尸吃的肥肥壮壮,在天上眯着眼滑翔,居然还打了个饱嗝!
“嘣”的一声,秃鹫的脑门被砸了一下,刚睁开眼,又被“嘣”了一下脑门,秃鹫怪叫一声勉强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个手持木棍穿戴严实白净斯文的英俊少年,估计秃鹫十八辈祖宗也没想过会在天上遇到活人,于是用尽吃奶的力气怪叫一声,扑向少年——少年原来站在一个篮子里,方形的篮子四角上各装了一个竹篾羊皮松脂灯,后面好像还有一张粗布做的大帆,篮子本身则被吊在一个用麻布制成的大帐篷下面,那个大帐篷和吊篮之间还有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炉子——再过一千年,我们管这种灯叫孔明灯,管这一整套家伙式叫“热气球”,当然,东汉末年是没有热气球的,这位少年只是制作了一个类似于热气球的雏形,哪里想到一来二去还真的就“飞升”了?
热气球的最早实践者其实是西汉的淮南王刘安,《淮南子》里曾述“取鸡子,去其汁,燃艾火纳空卵中,疾风因举之飞”,三百年后真有人再次造出一个可以飞起的硕大模型,倒也不奇怪,不过少年管这家伙叫“烈火飞球”,他拿的木棍其实是操控“烈火飞球”后面那张麻布大帆的,应该是起到了空气舵的作用,“傻鸟!挡道不说还敢吃人不成?!”少年怒目圆睁,拿着木棍一挥,加上熊熊烈焰加热了周遭的空气,秃鹫吓得惨叫一声赶紧溜号。
糟糕!有点不听使唤了!少年发现“烈火飞球”有失控的危险,吊篮上面的大帐篷像是有了破洞,嗤嗤的漏气!赶紧调整方向!可惜用处不大,“烈火飞球”还是笔直的朝着边上的树林扎了过去,惊起了一树的飞鸟……
远处扑棱棱的鸟群骤然飞起,让远处山路上的赶路人不禁神色踟蹰了起来,他害怕有什么强盗土匪,得,还是快马加——不,快驴加鞭吧,我只是一个送信差役而已,连匹马都没有,一路骑驴过来,万一把命给搭上,那可太不划算了。唉,谁让自己是新来的,才摊上这趟最远的苦差事。
这家人也真是,住这么老远,就不能往县城里搬搬么?
说着说着,目的地到了,按照寄信人的交代,前面那套三合院就是,定睛一看,篱笆围成的小院落清爽利落,肯定不算豪宅,但收拾的挺干净,送信人翻身下驴,推开虚掩的篱笆,高喊:“请问是诸葛公子家么?”
吱嘎一声,一个老仆打开了大门。
一阵清雅之香扑鼻而来,送信人呈上信件禀明来意,年近不惑一身素服的女主人姜氏放下信帛,小心收进木匣,从火炉上的陶罐里盛出碗热气腾腾的茶汤来,双手奉给邮差:“官家兄弟有劳了,这是用自家茶叶熬制的茶汤,以白露时节集的露水烹煮,请您暖暖身子。”
送信人受宠若惊忙接过汤碗,闻着清香盈室的香气,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身心舒畅——这香气,甚至比上次在县廷郑县令跟前闻到的还香!
茶汤饮下果然五脏熨贴神清气爽。当时的茶汤,其实是把茶叶当成蔬菜用,跟葱、姜、橘皮一起煮来吃的,并非现代的冲饮,所以送信人又开始纳闷了——茶汤可是金贵东西,历来都是贵族大夫们享用的东西,即便像自己拿着俸禄的低级官差也是断断吃不起的,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山脚下,朴素的屋院里居然能捧出如此讲究的饮品。更何况,时下年景不好,赋税又多又重,普通百姓吃饱都不易,从土地里刨食的农民恨不得连自家房顶上都种上黍米,怎么会有人家这么讲究呢?连茶汤用水都是露水?
实在匪夷所思。
再偷偷瞄了眼这个姜氏:粉黛未施,衣色素雅,周身也只有一副素银耳环还算体面,但其人气质端庄持重,谈吐不疾不徐,虽是女眷,却自有不怒自威、让人肃然起敬之感,这哪是一般农妇,倒更像见过世面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可又有哪个贵夫人的手如此粗糙不堪呢?
送信人环顾四周,客厅的布置简朴整洁,的确没有什么值钱陈设,不过到处都是没用的竹简,一摞摞的堆起来,高的甚至快杵到房梁了。
问路时听说这家刚死了男人,孤儿寡母的,要这些又没用又占地方的竹简作甚?
正琢磨着,却见姜氏从内室里取出一串五铢钱,说是官家辛苦,这是答谢的微薄心意。
送信人心花怒放,暗自揣测送来的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内容让女主人如此出手大方?继承了远方亲戚的襄阳大宅?还是得了宛城的千亩良田?总之,定是真金白银的好消息才对。可眼前这个姜氏喜怒不形于色,一点端倪都瞧不出来,嗯,还真是个有城府的女人!
管他呢,无功不受禄,受禄必有功。送信人装样推辞了一番,便笑呵呵的把沉甸甸的五铢钱揣进热乎乎的怀里,满意而归。
院外,姜氏行礼目送送信人骑驴远去,直到彻底不见人影后才脚步匆匆返回院中。
“老葛,速请二少爷来前厅。要快!”
这会儿没了外人,姜氏搓着冻手,再也忍不住一脸喜气,抬头望向灰白的天空,晌午的太阳虽然没精打采,但终于有些温度,此刻身上也有了融融暖意。
“夫人,前院后院我都找遍了,就是没见着二少爷。”
老葛急得团团转,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人呢,人去哪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