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没有杀人?”
跪在地上的犯人摇头:“他上山去了,俺婶子还在山上看见他了。”
张昌低叹一声,“把他带回去吧,和摇家栋分开关押。”
再去审讯摇家栋的时候,张昌走在夹道,一排排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已经在摇大志那得到了真相,他没指望能从摇家栋嘴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一趟只是例行审问。
另一间刑房里。
摇家栋已经挨完了三十个板子。
杖刑要脱了裤子打,狱卒用的板子比廷杖的窄了一半,正常用力不会打伤肺腑,但抽人更疼。
他鬼哭狼嚎地挨完三十下,头晕眼花地从凳子上起来,仿佛看到了老祖宗的在天之灵。
摇家栋浑身都疼,感觉但凡有阵风吹过,全身骨头就能散架了。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好在他留了后。
他婆娘生了儿子,不用担心九泉之下没香火。
就在这哆哆嗦嗦,胡思乱想之时,他看到下令打他的那个大人,穿着绿色的带着鸟毛的官服,一脸严肃地走进来。
没等张昌问话。
摇家栋扑通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我招,大老爷,我全都招!”
张昌没想到把人打一顿居然有这种收获。
他抬头看向狱卒,难道是把人打太狠了?
狱卒轻微摇头,指了指墙角细长的板子。
这么细这么轻的板子,除了皮肉伤,也打不出什么事。
张昌记得他也没叫人往死里打。
他低下头,看着鼻涕眼泪都挂在脸上,头磕得青紫的摇家栋,觉着这小子还不如隔壁那大志有骨气。
“你说吧。”
张昌从墙沿取下两支蜡烛,吹灭,顺手揣到自己口袋里。
刑房内更加昏暗下来,一点荧荧烛光在室内飘摇,墙上那些刀斧鞭杖,映出久见血腥的寒光。
摇家栋心如擂鼓,吸吸鼻涕,“回大老爷话,小的是摇家村里长之孙,人是摇大志杀的,他娘求了我爷爷,让我爷保他。”
张昌一脚把他踹趴下,“哦?和你完全无关?”
“是,是。”
“摇大志可不是这么说的。”张昌意味深长地说,“听到你挨了三十个板子,他可什么都招了。”
张昌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愿意招就说。”
“不愿意招,本官已得了摇大志的供词,也没什么问你的必要。”
摇家栋心神俱颤,没想到大志那个憨货居然招了,还招在他前头,就这么怕挨打?
“我招!我招!”摇家栋读过两年书,说话比摇大志文雅多了,也会说官话,只是带着浓重的乡音。
“我都说,求大老爷饶我们一命。”
他说得很快,生怕张昌还要再对他动刑,更怕张昌转身就走,那他就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了。
“李浔是我们村的,他没胆子杀人。”
张昌静静听着,听到这句略一抬眉。
刑房昏暗,没人看见。
“一开始杀人的确实是大志,那憨货最认死理,最在意他娘,其次就是他为了娶媳妇攒的银子。那些人一开始来的时候,杀了王寡妇,他还能忍得住。”
怕说慢了张昌发火,又要挨打,摇家栋想到哪就说到哪,说得很混乱。
“后面有人推搡了他老娘,说他娘老鸡婆不懂事,不如早点死,他就抡起斧头把人砍了,力气大,一斧子就死了。”
“再后面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听说人突然都闹起来了,村里好多人都过去,你一锄头我一棍子的,还有娃娃在旁边跟着扔石头。”
“前天刚收过茶,大家伙心里都有气,那几个官差都死了……差爷都倒地上打死了之后,大家伙儿才意识到出事了。”
“他娘在村里,一家家跪下给人磕头,求人救他的命。”
“因为是大家伙一起把人杀的,总不能全村一起掉脑袋,那样摇家就没香火了,村长找我爷想了半天,想到了李浔那小子。”
“他是外来的,没亲没友,把他报上去最合适。”
“我们村的大户也姓摇,见钱眼开,讹了村里三百两,每家都凑了好几贯钱,才让他点头。”
“我爷是里长,他看我们家丁多,讹的最多……大老爷,天可怜见,我真没杀人!”
张昌问,“是谁提醒你们,可以把李浔交上去的?”
摇家栋回想了半天,真没想起来,“那就不晓得了,我爷没和我说,可能是村长,也可能是摇员外?”
他没说是爷爷自己想的,这不给家里招灾么。
张昌盯着他的脸,想看出其中的破绽和隐瞒。
“本官还想问,你们知道李浔没杀过人,把他的名字报上去替全村人顶罪,也就算了。”
“你们要他的命,为何也不照顾一二他的亲生妹妹,而是任由那孩子暑天还穿着夹袄?”
摇家栋讷讷,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什么。
……
……
李浔坐在地上,一只腿蜷起,另一条腿伸直。
李长乐脏着小脸,依偎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
这孩子不会说话,见到兄长,也没有言语,只是张嘴嚷了几声,抱住他的胳膊,一直不撒手,生怕再弄丢了。
现在睡着了,双手也抱着他的小臂,没有松开。
双亲早逝,原身大概是她在世上最后的血亲。
原身给他一条命,一个重新活着的机会,他会把对方的妹妹好好抚养长大。
从今往后,这就是他的妹妹了。
两浙带来的人已经到了,想来应该已经审讯出结果。
离他出去的日子不远了。
短时间内,他不会回两浙。除此之外,当时他被抓的匆忙,户籍还在摇家村。得想办法解决户籍的事,不然在汴京寸步难行。
李浔靠着墙,闭目养神,梳理着思路。
直到听到脚步声,才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张昌。
张昌眼神复杂,看着趴在李浔腿上,已经熟睡,毫不设防的孩子。视线上移,盯着李浔的脸,和那熟睡的小孩的脸不断比对。
李浔相貌过于俊逸,散漫闲游一般坐在牢中。
仿佛这几日他有意的忽视都没发生过。
他见到张昌的时候不惊讶,不畏惧,也没有骄慢之心,只是平静,这让张昌更加拿不准对他的态度。
“你还真是她哥哥?”
张昌问出口,就没指望李浔回答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出乎他意料,对方嗯了一声。
“我还有多久才能出去。”李浔问的很自然。
张昌警觉:“干嘛?”
“有妹妹要养,怎么也不能让她和兄长一起在牢里度日吧。”
他神色松缓:“再等等吧,犯人认供后还有的事情要做,翻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哼,你在牢里使唤狱卒,八面威风,本官可是替你写文书熬白了头。”张昌抱怨着。
“那多谢了。”李浔说,“选你当盟友,是我做的正确的事之一。”
“真不害臊。”张昌无语,他怎么就成这小子盟友了。
“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背后有什么人,等你出去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张昌说,“不管你准备做什么,都与本官没干系。”
“你在牢里有什么要求,还能提一提,等你出去了,有麻烦千万别来找我。”
“老夫今年四十有七,是该颐养天年的岁数了,不像你们少年人这般雄心壮志。”
“好吧。”李浔打量着张昌,看他说的认真。
对方的须发已经斑白,这个熬到四十多岁才得到九品官职的吝啬鬼,在古代这个生存环境,确实已经不算年轻了。
李浔笑了一下:“那我想出去松快松快。”
张昌脸色一变。
“你还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