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位都尉咄咄逼人的态度,刘虞懵了。
什么情况,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凭什么你一个都尉质疑我幽州牧啊!
而且你那兄弟又是什么东西!
抢夺斗笠,还要对寡妇行不轨之事,这种人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以为自己站在正义制高点上的刘虞寸步不让,同样愤怒地瞪着都尉。
然后他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说道:“此人抢夺平民斗笠,欲欺辱孤儿寡母。”
“我已严令,不许侵扰黔首百姓,有违令者,当如此人!”
这一席话一出,围观民众顿时高声喝彩,每个人都打心里称赞刘虞的所作所为。
随着第一个认识刘虞的人喊出了刘幽州的名号为其声援,瞬间所有民众都知道了刘虞的身份,并且高声呐喊,为之声援。
“刘幽州!”
“刘幽州!”
“刘幽州!”
在人民的声援浪潮之中,刘虞愈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同时人民的声援浪潮也给了他一种错觉。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数百士兵,只觉自己仿佛成为了正义的审判官。
面对这样的刘虞和气势汹汹的民众,都尉和士兵们都颤抖了,不少士兵已经萌生退意。
只有与杜晦极为亲近的数十位乡人顶住了巨大的压力,依旧还在咬牙坚持。
他们知道,如果这一步退了,那杜晦的名声就毁了,在这个名声比生命还重要的年代,他们不信豪爽义气的杜晦能做出这种事情,自然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乡人蒙受不白之冤。
为了逝者的名声,他们拼了。
身为首领的都尉再次主动站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按照正常流程,重新彻查此事,还杜晦一个公道。
“刘州牧,我与杜晦是同乡,他豪爽义气,从来不会去做那些龌龊之事。”
“他此次进涿县只是为了还昨日躲雨时暂借的斗笠,并非是抢夺,也更不可能欺辱孤儿寡母。”
“刘州牧,如果此事真如你所说那样,那能不能请当事人站出来讲個清楚。”
“如果真是我那兄弟的过错,那我愿军法从事。”
“但如果不是,还请刘州牧为我这兄弟正名!”
他很理性,说的话也都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事情真的能像他说的这样发展,那这件事也就圆满解决了。
但认为自己站在正义一方的民众们却并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他们并不信任这些士兵。
人群中,突然有人讥笑嘲讽:“借?说的倒是好听,谁不知道你们怎么借的呀,几年前我被一位军爷借了钱,他说呀,不借就死,那我能不借吗?”
有一人带头,便有第二人接话:“那老兄你这还是好的,人家起码还问你,昨天我家的斗笠就挂在门外,结果几个军爷走过来就不见了,这是借呀?我看分明是抢!”
俄而百千人同语,百千人同声,皆是言士兵的野蛮行为。
当然,其中大部分是公孙瓒军做下的事情,但在民众看来,公孙瓒的兵和其他的兵并无区别,都是兵,我们怎么分得清?
一边是叫苦连天的民众,一边是渴求正名的士兵。
被夹在中间的刘虞他会怎么选呢?
正义的州牧当然会站在民众一方!
他冷笑着拒绝了都尉的请求,带着愤怒的情绪斥责道:“听吧!听听民众都在说些什么?”
“你们还要自取其辱吗?”
“速速退下!你们记住了!侵扰黔首百姓者,哪怕是拿走了一个斗笠,我也定斩不饶!”
有了州牧的支持,在场的民众更加疯狂。
面对这些不敢还嘴的出气筒,他们将心中的负面情绪全部发泄了出来。
这是被压迫之人的彻底释放!一场审判罪人的大狂欢!
被成千上万人骂是种怎样恐怖的体验呢?
这么说吧,当骂你的人足够多,他们仅靠声音就能让你浑身颤抖,让你失去之前坚守的一切。
都尉是如此,他手下的数百士兵也是如此。
面对民众铺天盖地而来的污言秽语,他们缓缓低下了头,缩着身子,不敢说一句话,完全忘了他们为何而来,只想立刻逃离人群。
而他们这样的行为进一步强化了民众的信心。
他们心虚了!这说明我们说得都是对的!
犬入的畜生,没母亲的杂种,我们的苦日子都是伱们害的!
不知是谁先在路边抓起泥巴朝士兵砸了过去,围观之人也迅速有样学样,像是英勇的战士,对着败退的残敌穷追不舍。
见事情“圆满“解决,刘虞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天又为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
随着都尉灰溜溜地率兵离去,这场闹剧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迎来了结局。
纵观此事我们会发现,其实所有人的最初出发点都是好的。
杜晦想做个好人,但在平民眼中,他们这样的士兵已经被打上了邪恶的烙印。
结果就是他越想做个好人,就越被误解。
热心的邻居也想做个好人,在他们眼里,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的,所以选择性无视了杜晦的解释。
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被欺压了太久,寻机发泄也是正常。
刘虞同样想做个好人,他遵从民众的想法,坚定站在了人民的一方。
但他太感性了,或者说他先入为主地将士兵视为了邪恶的一方,毕竟这些士兵都来自于地方,他根本不了解他们。
作为权力的拥有者,他如果不靠理性来解决问题,那只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都尉和士兵们同样也想做个好人,他们出于义气来帮乡人正名。
但民众并不信任他们,在民众看来,他们这些人更像是来以势压人的。
那究竟谁错了呢?
大概是这个已经崩坏的时代吧。
如果士兵和民众相互信任,那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如果民众没有那么大的怨气,那这件事可能刚发生就会被解决。
如果掌权者了解士兵,那至少这件事不会演变成一场悲剧。
但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这就是该死的乱世!
这件事情结束了,但这件事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
谁也没注意到,护卫在刘虞身后的士兵正在微微颤抖,他们的眼神中有害怕,有同情,也有愤怒,唯独没有喜悦。
他们没办法跟那些平民共情,但他们却很容易将自己代入到了那些被当成过街老鼠般对待的士兵身上。
同样,他们对刘虞口中的话感到恐惧,只是拿一个斗笠就会被杀吗?
他们谁没拿过黔首百姓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