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向冷洋说的那样发展，公之于众的却是《利泉粮油集团广告宣传设计制作定点服务采购项目公开招标公告》。招标预算金额四十九万，合作期限为一年，不接受联合体投标。招标采购人是利泉粮油集团，采购代理机构是一家工程造价咨询有限公司。
报名资格有门槛，似乎也没特别的门槛：具有履行合同所必需的专业技术能力；自行开具发票；出具近半年内任一个月的纳税证明和社保证明；在经营活动中没有重大违法记录等等。
如果中标，意味着能承包粮油集团一年的广告设计与制作，费用最高能达到四十九万。
反复查看条条报名要求，兰蝴公司似乎符合，似乎也有点不那么符合。
兰蝴赶紧携带早已准备好的资料赴代理机构指定的慧泽大厦六楼会议室报名。
以前为誉橙公司做陪标时，所有事宜都由于总安排的“投标人代表”代表了她，她并不清楚招投标的细节。这次实打实地来到报名和即将开标的地方，兰蝴开了眼界般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仿佛一个彩票大奖就隐藏在那片黑色的涂层下，只等她来刮开。
她得先找工作人员确认一下有些细节，一问“履行合同所必需的专业技术能力具体指什么？”她最担心招标方要求有大型专用设备。得到的答复是“以招标文件里的解释为准”。再问“评委们是广告设计制作方面的专家吧？”得到的答复是“我们不方便透露”。
兰蝴提交的报名资料审查合格，又交了两百元材料费，一份《招标文件》到手了。
文件封面有编号，盖有招标人也就是采购人、招标代理单位的印章，金予度在上面有签名，笔墨厚重，字体行云流水，有着书法家的笔法。
回来细看文件，有资格条件、采购需求、服务要求、评分规则等详细说明。资格条件里，包括经营资格、专业资质、财务状况、技术能力、管理能力、业绩信誉，没要求必须提供某种大型设备，或制作室面积达到多少平方以上的证明资料。这就好！
集团VI设计出现在“采购需求”这项的明细表里。说它无足轻重吧，它排在第一大项，细节内容占了两页纸；说它重要把，它已不单独采购，仅仅是其中一项。其他的大类项目还有宣传品、文化墙、会议室等，相当于包干价。除开各项成本，这个近五十万元的项目利润算不上太高，不过有了第一年的合作，能为今后的长期合作奠定基础，而且能为其他竞标做好铺垫，年复一年就轻松了。
密密麻麻的清单里，文化墙中含有大门外围墙彩绘。彩绘……冷洋的直觉也许是对的，他也许知道些什么。
晚上，兰蝴加班回到家，贺晴又在看古装偶像片。女主演是位年近四十岁的一线明星，扮演着少女正在向男主演撒娇，怎么看怎么肉麻。天啊！当年自己崇拜的女星都难以掩饰老态了！她的心思没在女儿这头，女儿看言情片就随她去，自己也不好开口教育她如何去恋爱，就让电视剧给她启蒙吧。
钻入卧室，虚掩房门，兰蝴微信询问冷洋，集团怎么改成了这种招标，VI设计为什么不再单列出来。
冷洋视频过来，他正靠在家里的沙发上，淡淡地笑着：“听说党委会上，有领导反对把VI设计单列招标，建议纳入定点制作一并完成。会上就这么通过了。”
兰蝴怨道：“你不早说一声！看了标书，把我弄糊涂了。”
“集团规定不能提前泄露消息。万一像VI设计招标那样，要进行修改呢！”冷洋嘴角一扬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还用问吗，意向方还是你，专为你定制。”
“胡说些什么呀！”兰蝴不会自以为是。金予度没有在朋友圈分享招标信息，对她也只字未提招标的事。她说，“我的标书编号排在第七了。不知还有多少公司会参加。”
冷洋说：“那标书如果不为你来编制，随便一个限制条件就能让你出局。比如，公司成立时间一年以上，注册资本八十万以上，经营面积一百方平方米以上什么的。”
“以前会用这种细节来控标，现在哪敢公开歧视。”兰蝴认为潜在的投标人会有些，又说道，“设计好，才是企业文化的关键。制作，到处都能做，制作室已不是必要条件。”
“我是说，那些限定要求不好公开写在明面上，但是评分细则里，达到那些条件的可以加分。如果不想让你这小公司出局，就不会用那些条件来拖累你。”
“要中标，得胜出所有对手才行。你真把我当多大棵树啊！以为集团会照顾我。”
“你是棵大树嘛！我现在像颗小草一样仰视着你。”
“你把自己当成一颗树苗，噌噌噌长起来不就好了。”
“我就是竹子，噌噌噌地长，也长不过你了。”
“我只能算是藤吧，慢慢地爬，你是支撑藤的竹篱笆。”
冷洋笑了笑说：“是啊，快要朽掉的篱笆。”
“别说丧气的话啊！你还是一朵花的年龄，还没绽放。我正拿最后的一点儿芳花，想为人生拼点色彩出来。”兰蝴对未来有着摆脱不了的悲观。近来，她发现前些年的裙子和裤子已变小了，似乎操劳也抵不住中年发福；车子后视镜中的自己，并不像洗漱镜中的那么中看，也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她得抓紧眼前所有的机会，把能挣的都挣了。
冷洋说：“那些披纱巾穿艳装，又唱又跳又摆拍的退休大妈，都没说在耗尽最后的芳花呢！你比她们还丧。”
“好了，说点阳光点的。”兰蝴说，“我得好好准备下报价，报低了，我不划算，钱让制作公司挣去了。报高了，其他制作公司能压价占优势。”
冷洋说：“投标要低调，别让对手知道你要参加，知道了也要表现出不想做的样子，小心被人算计。要闷声发大财。”
兰蝴笑了：“姜还是老的辣啊！还是你知道社会的险恶。”
“我没经验，只是听投过标的朋友讲起过。他们基本没中过标。”冷洋说着，又几分胸有成竹，“反正，我的直觉，你只要把标书做合格，把报价做得八九不离十，胜算的可能性很大，评委们基本能猜出招标方偏爱谁。”
兰蝴想起以前当陪标客的日子，那是为“主角”当龙套，配合人家中标，现在没人陪自己去竞标，还不清楚有没有“主角”，谁是真正的“主角”。自己想当“主角”，却没有打算请谁来陪标，小公司自己看不上，大公司不会来作陪。想起粮油集团这边并没相关工作人员暗示她做点什么，而冷洋总认定兰蝴公司就是“意向方”，就问道：“你单位这边，还有其他内幕消息没啊？”
“去年那案子一出，大家都风声鹤唳，谁敢在敏感的招标上露出点什么马脚来？以前后勤部掌管着五十万以下的招标，现在基本被架空了，让代理机构去招标才稳当。”冷洋说着，转而问道，“知道我在看什么片子吗？”
兰蝴随口就回道：“是不是古装片啊？老明星演少女那个。”
冷洋就将手机镜头朝向电视，还真就是贺晴正在看的那部。兰蝴注意到，冷洋交叉着双脚放在茶几上，还趿着凉拖鞋，旁边就放着葡萄，茶几上摆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一片凌乱，电视柜上也是乱作一片。她心想，男人在家里都是这样乱放脚吗？都不爱收拾吗？男人的坏习性是不是都差不多啊！他们的理由大概都是“在家里还伪装个啥”。
兰蝴就问：“你把脚那样放着，不嫌脏了茶几和葡萄吗？”
冷洋说：“怎么会脏呢！对细菌和病毒来说，脚到水果的距离，就是地球到太阳的距离。”
兰蝴说：“但脚臭味会在太阳系之外就能很快闻到啊！”
冷洋说：“薰臭了，大不了再洗洗吃嘛！”
兰蝴又问：“你也爱看那种无脑的偶像剧？”
冷洋说：“女主演是我当年的梦中情人呢！想看她。怎么越看越像你呢！”
兰蝴说：“她好像老了呢！”
冷洋说：“老了也好看。很多年轻女星长得分不清谁是谁，我不喜欢她们的片子。”
兰蝴提醒道：“别沉迷于明星了，你们单位文化墙的图片有没有，发我一些看看。”
冷洋发来了一串图片，说：“金董很讲究设计，听说他受不了现在的装饰风格，要让集团全面改观。这次的四十九万，只算是局部改观吧，剩下的今后再一步步来。”
兰蝴细看了那些文化墙的照片，花里胡哨的各种形状、字体和色彩，不知要表达企业的什么文化，像是不知道套用模板的初学者练手之作，不由叹道：“不是一般的丑陋！没有审美力的领导，选中没有设计能力的广告公司，真是单位的一种悲哀，也是其他有设计能力的广告公司的悲哀。”
冷洋说：“所以，这次招标，不是源于我的什么建议，而是金董找到了谁最适合来做的人。”
兰蝴希望如此，又担心如此。她希望能被金予度重视，又担心竞标失败让他失望。她听出冷洋酸酸的口气，理解他心头的矛盾，说：“祝我好运吧！你和金董，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冷洋并不满意：“贵人？你就这样定义我吗？”
兰蝴假装不懂：“也是恩人。”
冷洋凄然一笑：“对，我是前世给你盖过衣服的人。”
兰蝴真就不懂了：“啥意思来着？”
冷洋说：“有一个关于前世的传说。一位女子在沙滩边遇难了。第一个男人路过，视而不见走开了；第二个男人路过，脱下了衣服盖在女人身上，就离去；第三个男人路过，将这女人埋葬，并在坟头插上了花儿。等他们来到今世，这女子与前世遇见她的第二个男人相遇相知就各自散了，她嫁的人是前世第三个男人。”
兰蝴明白过来：“前世已过，好好过今世吧！你不离开，就不会散，我们可以一起看海。”
冷洋说：“看完海，还是会散的。”
兰蝴有些厌倦了：“你总在说散不散的，那就是你所想了吗？我不希望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