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未曾平

荷舞东风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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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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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兰蝴正在公司门口整理一批展架喷绘,余光里似乎有辆黑乎乎的小货车久久停在路边。这一带自从人行道改造后交通监控极严,公路边上停车超过三十秒会被罚款一百五十元,还要记上三分。

兰蝴瞟了眼那辆大胆的小货车,居然是越野车。好眼熟!定睛一看,好似林肯领航员!

田泰的车?他回来了?!兰蝴的心狂嘣乱跳,无端激动起来。黑乎乎的车窗关着,看不见里面的人。她不由自主地向那台霸气的越野车走了过去。

未等兰蝴走到车跟前,副驾驶室的车窗打开了。

兰蝴走近一看,阳光透过树荫照在驾驶室,田泰戴着黑色的捧球帽正看向她。他脸颊明显消瘦,眉骨和眼眶突出,脸色依旧泛黄,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也显干枯。他穿着臃肿的黑绵衣,往日那翩翩神采已荡然无存,有着大病之人的疲惫与憔悴。兰蝴脑子里飘过“脱相”一词,传说病人脱相,大限不久。

田泰可能用了止痛药才勉强支撑现在的状态。兰蝴痛心不已,克服着对癌症病人的恐惧,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泰哥,要去哪里呀?欢迎到我的小店来坐坐!”

田泰淡然一笑,带着恳请的语气说:“兰兰,敢和我走一趟吗?”

兰蝴不愿他失望,希望自己能带给他一些开心减轻他的病痛,更想听听他的近况,毫不犹豫地笑道:“可以啊!现在吗?”

等田泰说了句“上车吧”,兰蝴就去拉后车门,拉不开。

田泰打开后车窗,又说了句“坐前排”,兰蝴只好乖乖地坐入了宽大的副驾驶室。她头一次坐上这种豪车,如同灰姑娘坐上了黄金马车,很有些不自在,却又无心欣赏车内的胡桃木饰板和精巧的中控台,感受不到高级皮质的奢华舒适。她不知当不当提及他的病情,关心病情吧,她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让他回想起治疗的痛苦;不过问病情吧,她坐到车上来又显得莫名其妙。其实,看看他的模样,病情已一目了然。

田泰将车往凤冠山上驶去,车速不快。山路上有漫不经心的行人,有弯道超车而来的车辆,有乱停的移动小摊,他都谦让着,没按一声喇叭。

三月的山间,绿草嫩叶万物萌新,桃李芳菲百花争春,本是春风拂面阳光温润,兰蝴见田泰沉默不语,心生压抑不安,问道:“泰哥,去哪儿呢?”

田泰说:“我们去凤冠楼上看看吧!我从没上顶过。你呢?”

“我只在凤冠楼下逗留过。有两回想去登楼,没开放。”兰蝴说。那凤冠楼虽说只有五层,却有十七层住房那么高,没有电梯,不知他这虚弱的身体适不适合登楼,她就说,“就在楼下,也可以瞭望全城。”

“每次我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没有登上去过。我有点恐高,那上面有栏杆,其实没什么害怕的。”

“好吧,我陪你去看看。”

“我现在的样子,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失去你了。”兰蝴有些哀伤。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田泰有着无奈。沉默了几个弯道之后,他又一笑说,“你能猜到,徐总今天给我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关于御庭灿海的事吗?”兰蝴的心咯噔一下,唯恐徐总经理怪罪她改变了包印刷的规则。

“徐总说,你像我太太。”田泰笑了。

徐总也太爱开玩笑了!兰蝴不知如何接话。这个时候,她不想当杠精,给她讲“你有这样的老婆,何必带我走这一趟”之类的道理,他怎么高兴就怎么顺着他吧。

田泰见兰蝴不答话,问:“你相不相信徐总说的?”

“那就太巧了。”

“他说对了。那是我的秘密。”

面对这位把公司股权都要交出去的绝症患者,谈事业已失去意义,谈道德又太过人性,谈感情还有些念想,有意念能支撑他去战胜病魔就好。兰蝴不想过度去解读他的话,顺势笑道:“谢谢你把秘密告诉我。”

“我很久没有这样自在过了。谢谢你,还肯陪陪我,我以为你不肯来。”田泰显得自然了些。

“泰哥为我付出过那么多,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兰蝴声音呜咽起来,眼睛不由酸楚,眼泪也掉了下来。她怕被他发现,将脸朝向窗外,用指头偷偷抹去了泪水,不停地眨巴着眼睛让泪水不要流下。鼻涕却又不争气地下来了,她这才想起忘记带上包,也忘记带上手机。车门上有盒纸巾,她就扯了张捂住了鼻子。

两人沉默着到了凤冠楼附近的停车场。停好车,他们仰望着凤冠楼,慢慢朝楼上走去,如朝圣一般。

凤冠楼位于凤冠山之巅,这里原有一座名为“龙泉”的百年古塔,被风雨侵蚀后损毁。利泉市于三十多年前在原址新建了凤冠楼,造型取自酒樽,寓意国泰民安、政通人和;楼体以中国红为主色调;楼体底部外墙上是凤凰祥云浮雕,并雕有本地名家作的辞赋,由本地知名书法家书写。这座楼在主城区众多角度都能望见,多年来级少有维修,一直被誉为全市最美建筑之一,它也就成了利泉市的地标建筑,成为利泉市的象征。

时间已是中午,凤冠楼上有零星几位游客在上下。

田泰登上盘旋而上的两层楼梯已明显吃力,步履越来越慢,却有继续上登的决心。兰蝴不好劝退,就挽起他的胳膊往上走,内心却异常惊恐——他好轻,似乎她能将他抱起。

来到第三层,这里的楼中间有了展厅,墙上展示着利泉城大大小小的老照片,有龙泉塔半个世纪前的旧照、有老城区不同时期全景演变图、有新区开发前后的对比图,还有四十多年前市钢铁公司热火朝天的生产情景。新旧照片,展现着利泉城发生翻天覆地改变的历程,让人震撼。

田泰看着三十年前拍摄的一张老城全景彩色照,指着河边有幢白色的川东民居说:“我就出生在这楼里,住了十多年。”

兰蝴正想象当年的他过着怎么一种生活,那个年代能住上这民居的基本算是大户人家了。却听田泰指着照片远处的另一栋九层楼房说:“你家大概在这幢楼的后面,被挡住了。”

兰蝴一看,小时候的家还真是那个位置,那个年代九层楼房已算地标建筑了。她笑道:“不知拍摄这张照片时,你我当时各自在做什么。”

田泰说:“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就去找你,一起到河边抓鱼。”

兰蝴的眼睛不由又湿润了,他们同城多年,无缘相见,相见却不是最好的开端与结果。

来到第四层展厅,这里是本土名家的书画、摄影、美术类省级以上获奖作品,也有学者和作家出版的获奖书籍。

兰蝴继续挽着田泰慢慢欣赏,有一张名为《山洪将临》的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暴雨中,泥泞的乡村道上,一辆满载小猪的三轮车正在爬坡,车后有三位人员披着雨衣在奋力推车,大雨已将他们全身湿透,推车的人员中有位是金予度,他因过度用力脸部已变形!

田泰喘着粗气被挽上了顶层。这里没有展品,是全景观光台,俯瞰主城区,新城与老城尽收眼底,利音河穿城而过,鳞次栉比的高楼被群山环抱,让人心旷神怡,荣辱皆忘。

田泰面向御林兰岸和御庭灿海的方向,利音河上游对岸就是御林兰岸,它绝世独立;凤冠山下利音河畔的御庭灿海被山坡遮挡,看不见。

田泰一手搂住兰蝴的肩,一手指向遥远得看不太清的御林兰岸:“我特别钟爱兰岸,它让我再次遇见了你。兰岸引来兰蝴,这是不是天意?”

兰蝴头一次如此遥望着这座绿水青山怀抱的孤独楼盘,往事闪过,感慨道:“我也很欣赏它,它建得那样用心。这是我第一个参与楼书设计的楼盘,再也没有哪个楼盘,能像它这样,让我铭心刻骨。”

“我经常在那里望向这头,只叹离这里近一些就好了,能早些繁华起来。”

“那里通向西梨县和利县,周边有些知名的农家乐,河边已打造成了休闲公园,露营的人也不少。等凤冠隧道、林家坝大桥建成,就繁华了。”

两人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楼盘,如同欣赏共同的作品。片刻后,田泰转过身,靠在栏杆上,问:“看过电影《遇·见》吗?”

兰蝴点点头:“是部好电影。”

中秋国庆档电影《遇·见》上映头几天,因主创人员均非名家明星遇冷,但影片以感人故事和超高质量渐渐换来了口碑,国庆期间逆势翻盘,达到了场场爆满的程度,票房暴涨数日,碾压了一众国外大片和明星大片。风头正劲的时候,这部电影却突然下映了。传说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它的上映是为了和另一部电影在比拼,制片方见对手电影下架后,也就提前下映了影片。

田泰说:“电影里,男主角离开后,为女主角送了件礼物作纪念。我如果离开了,也许不能送你什么。”

电影里的男主角不愿心上人看到他生病的样子,他承诺自己如果走了,会送她一份礼物作为告知,最后他兑现了诺言。兰蝴回想电影情节,电影里女主角想去看望患病的男主角,但男主角执意不肯,连他姓甚名谁也没有告诉她。自己好在还能看看生病的田泰,还能陪他走上这么一程。她强颜笑道:“你不会离开的。科技这么发达,奇迹总在出现,你会好起来的!”

田泰说:“电影里,男主角害怕心爱的人看到他的病态,不让女主角去见他。我做不到,我就想看看你,可能恶心到你了。”

兰蝴将田泰的腰一揽,好细!她强笑着望向他:“没有啊!你在我心目中始终是帅气、阳光、专业的,我仰视着你。”

田泰将头靠在她头上,唉息道:“唉——,一切都晚了。”

兰蝴克制着泪水,说:“不晚。为了我,你要积极治疗,会有奇迹的。到时,我们又来这里看风景。”

田泰搂住兰蝴的腰,说:“谢谢微风细雨的你,谢谢你的温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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