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最后一个工作日下班后，兰蝴乘坐开往重庆的动车朝女儿的方向奔去。兰蝴公司头一次决定在节假日关门度假，哪怕这个假是元旦节，本需要来个开门红图个好兆头。兰蝴不得不歇口气，调整一下心态，希望扭转一下乾坤，去迎接新的一年。
节日前的车厢拥挤不堪，男女老幼沉浸在节假日前的喜悦中，一路闹哄哄。兰蝴听着蓝牙耳机里的小提琴《RoxanesVeil（罗珊的面纱）》，享受着鳕鱼汉堡和纯牛奶的交融，望着车窗外最后一抹夕阳渐渐昏暗，回想着徐徐落幕的这一年。贺威这个假期先后要参加老总儿子的婚宴、表舅孙子的满月酒以及车友聚会，日程满满，没有同去。
解决了晚餐，兰蝴翻出“七班家长汇”微信群，再次欣赏起班主任发出来的视频，是班级参加全校新年联欢汇演的舞蹈《雪莲心愿》，极具民族特色的音乐，配以华丽的服饰、半蹲的身姿和多姿的舞步，滚动着神秘感而来。女儿跳舞不出众，个头还算高，手捧雪莲站在后排，露脸的机会不多，不太清晰。她担心女儿穿得太单薄会感冒。看着看着，怅然之情涌向心间，想起自己初中时只有仰望同学们在台上跳舞的份儿，现在已是女儿在台上一展舞姿的时代了。
这个节目在下午的决赛中获得二等奖，表示了祝贺和遗憾的家长都有，兰蝴没有表态。在她看来，排在第一排的好几个男生个头偏小，其中一个尤其矮小很抢戏，严重影响节目观感，不知班主任是怎么想的，应该让他们放弃跳舞才对。
这时，陈筱知妈妈似有相同的想法，在群里发言说，既然参加决赛，应该精选二十名学生上台。班主任则道歉说，是他编排的舞蹈少了新意，没有达到一等奖的水准。兰蝴顿时领会了老师的苦心，他不会歧视和伤害任何一名愿意跳舞的学生，自行承担了没获头奖的责任。于是，兰蝴在群里说“四十多名孩子能闯入决赛取得二等奖实属不易，可喜可贺！”后面随即跟了一些家长们的大拇指。
与兰蝴对坐的一位中年大叔不习惯座位朝着列车行进的反方向，询问起身边正朝向的乘客能不能与他对换个位子。兰蝴其实可以换，但讨厌大叔开着手机音量打地铁跑酷游戏，还将啃过的鸡爪碎骨掉了一地，就不想与他对换，恨不得他换远点儿。
没人愿换位，大叔只好离开座位，去前面请人换。好一会儿，另一位男人一手提着黑背包，一手端着方便面纸碗，坐到了大叔的座位上，他是金予度！他放下放便面时意外地发现了临窗而坐的兰蝴，两人“兰总，你也在呀！”“金主任，你好！”地简短打了声招呼，金予度就将背包放到行李架上，坐下来就吃起正热乎的方便面。
兰蝴不好在他吃面的时候打扰，开始浏览起小红书App里有关设计的精美作品，已不能集中精力。她暗叹世界说大也大，大到同在一个小区可能一生也见不上一次面；说小也小，小到本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可以反复遇见。人生海海，人与人的相遇不知被谁设计好的，哪怕错过也会被阴差阳错地轮回到眼前。
金予度将吃完的方便面垃圾带到车厢连接区处理去了。兰蝴有些担心他回来会问起她的现状，不知道他知道这次文成苑的帖子事件不，如果知道，这脸丢得有点大，说起来难以启齿。
金予度回到座位上，兰蝴摘下蓝牙耳机就主动问道：“金主任，元旦节去重庆游玩吗？”
金予度点头说：“是啊！你也一个人去吗？”
兰蝴说：“嗯，陪女儿。”
金予度并未接下孩子方面的话题，起身从行李架上的背包侧袋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小声问：“听说你没接这个制作单子？”
显然，这事是金顺告诉他的。眼前这瓶矿泉水正是深岩牌，水瓶腰上的图案包装正是她设计的第二稿风格，那个原标识如同一个伤疤，硬生生嫁接到不属于它的色块里；更要命的是，标识和名称的位置按左董事长新的要求改在了黄金分割点上，只要四只水瓶位置摆放不到位，“大波浪”图案的精巧构思就化为了乌有。自己设计的作品如此丑陋地走上市场，她无可奈何地回道：“是啊。拒接这一单，坏了我运气；接了这一单，也怕坏了我运气。”
“坚持自己的原则也没错。”金予度看着矿泉水瓶上的图案，感叹说，“遇上不懂审美的老大，真让人没办法。”
听着他的话语，兰蝴好受了些。她也反思着，做生意没必要与钱过不去，与客户过不去。可能当时是想与左董事长来个思想上的博奕，以为能胜，结果失败了，只得硬着头皮出局，让别人把钱挣了。
旁边坐着陌生人，兰蝴见金予度不开口了，也不知说什么为好。两人沉默了会儿，兰蝴正要开口问孩子的事，金予度先发话了：“那个农产品区域公共品牌的征集赛，你参加了吗？”
“参加了。我看到你朋友圈转发的征集公告才去试试的，难度有点大。”兰蝴说。这次征集赛的消息最先是从金予度转发市农业局网站的一条信息中看到的，之后她才注意到全市多家媒体公众号也发布了同样内容的消息。
为了能够在大赛中胜出，兰蝴调研了全市好几家知名农产品品牌，通过网络收集了大量需要的信息。昨天，她才将反复修改的品牌名称、形象标识、宣传语和设计理念等按要求投到了指定邮箱，活动今天截稿。这次应征她是以“设计机构”，也就是以兰蝴公司的名义投了稿，以表明作品的专业性。如果能入围，公示上会显示设计者是兰蝴公司，而不是她的姓名，现在她要全方位去树立公司的品牌，而不是她个人的名气。
通常情况下，参加这类赛事她不会告诉别人，以免落选显得狼狈，包括她曾以个人身份应征的全市公交“一卡通”标识及卡片设计也落选过，身边没人知道而已。既然金予度将征稿活动分享在朋友圈像在动员她应征，这下又关心起这事来，她得表示没有辜负他的好意。
“你有实力，要有信心。”金予度鼓励道。
“中标的只有一个，哪怕位列第二，也是落选。”兰蝴说。
农产品区域公共品牌是全市农产品计划整体打造的一个“母”品牌，有利于提升农产品整体形象和市场竞争力，让全市农产品从“产量大市”向“品牌大市”转变。这次系列内容的征集主办方正是市农业局，征集范围面向全社会，也就是说面向全国。评审采取专家初选、网评设票、组委会终审、公示、公布的方式进行。奖金并不算高：一等奖一名，奖两万元；二等奖一名，奖一万元；三等奖一名，奖五千元；入围将五名，奖一千元。无论征集规格还是获奖名额，都是火辣辣的激烈感，兰蝴不敢抱太大希望。
“你的大作，我能先睹为快吗？”金予度期待着。
兰蝴为难了，重大计划说早了容易黄，重要作品泄露过早不是好事，何况她在投电子稿件时，一并将签了字的《应征作品创作者承诺书》也寄往了主办方，上面提到过“应征者不得擅自发布”。如果转给金予度看了，万一他不小心发布出去了，哪怕将创意思路说出去了，依他的公务员身份似乎不妥……自己都不能保守的秘密，也不奢望别人能保住，她想了想说：“拙作而已，羞于示人。请谅！”
金予度没有不快的意思，亲和地笑道：“保密？你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