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贺威的计划,周二这晚,兰蝴要参加一场家庭间的聚餐,也就是与女儿的保保和保娘见个面,正式确认亲家。
兰蝴正需要结识朋友拓展人脉关系,但她对保保这方的人脉没兴趣,那是贺威想去经营的人脉,她不想作陪衬。她越来越在意自己的人脉网,想与个别同城同学拉近距离,就以当晚有同学聚会为由,拒绝参加家庭聚餐。
贺威当然不信她的理由,强调说:“这保保是金兴潜的爸爸,你不认识他,至少在家长群里了解金兴潜妈妈的为人吧,你不是时常在力挺人家吗!”
兰蝴说:“我力挺的是班级活动,不是某位家长,那跟认亲家是两码事,我连金兴潜和他妈妈的样子也不知道。你不觉得,男女同学家庭走得太近,别人会说闲话吗?”
“谁管他人怎么觉得,我觉得好就成!没朋友的人,更招人说闲话!”贺威满不在乎,又说,“你周二不空,就周三,周四。你定个时间,我再去约人家。”
兰蝴直接摊牌了:“晴晴有你这个亲爹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个干爹去讨好!”
贺威嗤笑道:“你多看看西游记,神仙也要讨好大神,也要去求大神!你别把晴晴教得不食人间烟火!”
兰蝴借势一倒:“请神容易送神难。晴晴认保保容易,万一合不来,退保保就难了。那是一辈子的事,我不想晴晴惹上那些大神!”
就这样,贺威一心召集的家庭聚餐被迫取消,眼看说好的亲家就化为泡影,他直骂兰蝴目光短浅不知轻重。
兰蝴心中的气啊无处消解,更是决定不能屈服于贺威的淫威,转身就约高中同班同学茹丽周二去哦咖品咖啡,要着手自己的长远事业。茹丽欣然应邀,表示再忙也要来,并把时间定在晚上八点。
咖啡店的选择也很讲究。茹丽两年来不时在“高2000届一班”同学群里向大家力推WO+CAFE,也叫“哦咖”。人家不是简单粗暴地直推,而是说成“想念同学们咯,晚上八点哦咖见,我作东,来者不拒”“周六下午三点来哦咖看河景,我请客哦”“天气不错,品哦咖的感觉不要太美”“教师节到了,我把敬爱的宴老师从成都请回来了,明早十点,同学们来哦咖叙个旧”……为此,好些同学已去这店里光顾过不只一回,并在群里和朋友圈里晒图赞赏推荐一番。
再木讷的人也看得清同学们为哦咖捧场的玄机,兰蝴通常会给他们点赞。当然,茹丽的朋友圈无论发什么信息,兰蝴也会去点赞,这是最轻省的感情联络方式,比面对面的联络感觉更好。
兰蝴要当茹丽的铁粉,不只因高中时代的她们个头一样总排队站在一起,有些同学交情;还因茹丽是泉通市政建设工程公司的财务总监,属于民企高管;更因茹丽还有个特殊身份,利县副县长夫人。茹丽算是潜在的人脉,以前没有利用这个资源,是因茹丽在凤冠山上碰见过做陪练的冷洋,兰蝴有点心理疙瘩。现在,这条睡眠状态的人脉到了该激活的时候。
哦咖位于以文艺范著称的利音河廊桥上。看过那些小资气胜过咖啡味的店景片片,兰蝴只觉喝不起,那喝的不只有咖啡,还得喝下空间设计、平面设计、灯光设计。那该死的自尊,让她不愿去蹭上一杯;那要命的面子,蹭一杯得用好几杯去偿还;那可怜的人脉,她不知请上哪些人才能凑起和谐热闹的一桌。
所以,兰蝴这次只约了茹丽一个人,不过也告诉茹丽说,欢迎带朋友一起来热闹热闹。
茹丽还是一个人来了,全身色彩很淡雅,在红色调的咖啡店里有着低调的奢华感。她身材高挑,背着黑色大挎包阔步而来,灰色大衣带着风,大衣里面是白色高领打底衫加藏青色卫衣,这套叠穿法没有多的装饰。她放下的大挎包看上去纹路和锁扣别致,但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她来到半包间式的咖啡桌边,脱下大衣,坐到兰蝴对面一笑,白皙得有些晃眼的脸上竟然有细密的皱纹布满眼角一圈,抹着脂粉也掩饰不了。
三年不见,茹丽的皮肤已断崖式松弛,依她的生活条件本不应如此,似乎又是保养过度了。兰蝴藏住心中的惊诧,取出精心准备好的香奈儿香水,双手递向她,奉承道:“丽丽,你这洒脱气质,好青春的样子!让这香水,再给你添点喜气。”
“你也没变,还是从前那么漂亮。”茹丽也在恭维,接过香水看了看说,“难得你这老板娘能想起我这老同学。太奢侈了,谢谢兰兰啦!”
“唉,我混得太差,哪有你这样的号召力,能把同学们聚到一起。我最想请的人,只有你呢!”兰蝴看了看桌上的木质咖啡价目牌,这店里分特色咖啡、手冲咖啡和普通咖啡,对应的价位在九十元、五十元、三十元左右。她盯着特色咖啡问,“亲爱的,想喝点什么?百香果冷萃,还是肯尼亚AA?”
“来个耶加雪啡吧,我喜欢手冲的。”茹丽将香水放入包里说。
“再来点慕斯蛋糕和柠檬水怎么样?”兰蝴为了这次招待,已作了些研究。耶加雪啡的水果风味浓郁,适宜配点口味淡点的慕斯蛋糕,两者口味上会有很大的互补提升。
“不要了,晚上少点能量摄入为好。我已胖了两斤,刚做完瑜伽,得练体型了。”茹丽摇头道。
兰蝴只觉茹丽瘦得已显老态了,没料人家还在减肥,以为胖了才显老。她也就给自己点了杯同等价位的曼特宁,有的店称它是“苏门答腊咖啡”。
香气浓郁的咖啡端上了桌,兰蝴对店面的欣赏也夸赞得差不多了。两人听着班德瑞那曼妙的轻音乐,欣赏起窗外迷离的夜景来。没有月光,利音河边灯火辉煌,快速通道上车流如织,河面上的倒影泛着五彩缤纷的流动之光。
茹丽用搅拌捧轻搅着咖啡说:“这些年,同学聚会你也不来。上次宴老师来,你也不露个面。你不可能随时都在忙吧!”
兰蝴说:“那些天,我还真是在忙着开公司,正是不知如何着手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不好给大家解释,怕影响了群里的气氛。”
茹丽将搅拌捧平放在碟子里,责怪道:“你看看鲁克,人家在深圳出差,都坐飞机赶回来见宴老师的。你抽两个小时都抽不出来哈!”
兰蝴以为没人在乎她那天到没到场,就当她是没有浏览到那条同学聚会的信息,原来茹丽在乎着。她搅完了咖啡,用拇指和食指握住杯耳后,轻缓地端起杯子咪了一小口,苦中带酸。她放下杯子说:“宴老师当年支持我去考美术专业,以为我有发展前途。教师节那段时间,我还算是个打小工的,我没脸来见她。她也许忘记我这个没什么成就的学生了。我希望在取得成就之后,再去见她。”
茹丽说:“那个三年成就展,你不是很红嘛,我都拿你在同事面前炫耀呢!”
兰蝴淡然一笑,那已是教师节之后的事了,如果宴老师知道就好了,但她通常在成都带孙子。
茹丽又说,“你上次来参加聚会,说不定大家还帮你出点开公司的主意。”
兰蝴无奈一笑,谁会真正关心她开公司啊,公司开张后她在同学群里请大家来照顾生意,有些同学表示了祝贺,至今也没谁来照顾一单啊。自己人缘差还能怪谁,她就说:“这么多年,别人总劝我不要创业,公司一直就没开起来。”
茹丽端起杯子小抿了一口咖啡,享受了两秒,说:“公司既然开起来了,你这老板娘就别逃避同学会了。多到这里来聚会聚会,大家共享信息,共同发展。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
兰蝴看着茹丽拍起了胸脯,好喜欢这种豪气,笑道:“需要我的地方,丽丽你也就别客气了!”
逃避同学聚会当然不好,不过兰蝴发现参加聚会与没参加区别不大,没谁在意她的话题,她只有听别人畅谈的份,她喝不喝酒,参不参加K歌,也没有同学介意。她就是个聚不起焦的群众演员,哪怕她每年为茹丽过生日发去祝福短信,茹丽也从来没祝过她生日快乐;哪怕她在同学群里发言,当年暗恋过的鲁克,也从没有对她有过任何回应。
说起同学们对兰蝴的无视,那也是一本难以言说的悲凉帐。
先说小学同学。有回兰蝴带着四岁的女儿去市中心医院看病,发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很像与自己共同办过两年黑板报的熊灵琳。她壮着胆子问护士是不是熊灵琳,那护士瞟了她一眼说不是,然后忙碌去了。兰蝴不服气,找另一位护士一问,正是熊灵琳!走出医院后她才回想起来,可能太激动,当着熊灵琳的面却误叫成了初中另一位同学的名字“熊美玲”……
再说初中校友。这校友是学生会主席赵汇,比兰蝴高两个级。兰蝴在学生会任宣传部副部长的两年里就受赵汇的领导,共同参与了很多次校园活动的组织工作,赵汇因备战高考卸任后就与兰蝴再无联系。神奇的是,今年春节期间,兰蝴和贺威逛街时遇到赵汇,赵汇热情打招呼的却是贺威,并站在路上交流起了工程安全上的事,对兰蝴视而不见。
还有高中同桌。兰蝴成家后去离家不远的利泉银行开卡,发现同过桌的汪勇正是办理业务的柜台员!她认为男生该主动向女生打招呼,但汪勇不带表情地为她办了借记卡,从头到尾地冷漠,兰蝴只觉选错了银行。
要知道,学生时代的兰蝴自以为是班上的“名人”呢!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作为范文在全班朗读,中学在年级板报比赛中多次获得头奖,高考时她的文化课在艺体生中名列前茅,总算考入了心仪的大学和专业。原来,自认为的“名人”在有过交情的同学们眼里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