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顶大吉——御林兰岸，金秋大酬宾，特价房5200元/㎡”，御林兰岸一期的清盘活动用巨幅喷绘显示在快封顶的高楼上，远远就能望见。
兰蝴将车子挤入售楼部旁边的一个狭窄空地里，希望这部豪车尽量多地被楼盘的工作人员看见，以认识她这位已升级为老板的设计师。车停远了，岂不是把金子埋进土里了。
楼盘一带有着集市般的热闹，四周路边都停满了车辆，不少人绕着高墙一般的三十二层的板式楼盘在考察。沿河的沙滩公园也有人带着孩子休闲，不远处跨河的铁路桥上，一列货运列车在车轮滚滚中鸣着响亮的汽笛驶入凤冠山里的隧道，好一会儿才清静下来。孩子们望着火车欢呼不已，有些看房人则会视铁路噪音为致命硬伤。
楼盘的偏僻自不用说，从这里望凤冠山顶那四十米高的凤冠楼，它就是个快要消失的小黑柱。
兰蝴背着高仿的黑色古驰大挎包，首先来到的是售楼部，她要感受下楼盘氛围，了解下购房者心态，进入创作状态，心中有个谱。
这一楼大厅也有不下百人，看沙盘的、看户型模型的、座谈的、签约的……各忙各。楼市高烧不退，如此孑立的楼盘也有热度。
身穿职业装的美女销售热情地招呼着兰蝴，主动向她递来楼书《河岸御景，尊享绝版雅兰生活》和几张钜惠活动宣传单，说是国庆特价钜惠活动好礼送不停，全款买房返利四万；二期楼盘下个月开盘可以预约登记，开盘后十日内签约，将享受6%优惠云云，似乎不抓住钜惠活动买套房子就错过了绝好机会。这楼书正是她去年设计的第一期，如今翻看，还有些设计缺憾。审美标准的提高是把双刃剑，它会不断地否定自己，也否定别人。至于钜惠活动宣传单，已不再是她设计的了，像是李汉套用了模板的设计风格。
售楼部的看房人说地段不行的、户型差的、楼层太高的、物业费贵的、房价高的、品质不高的都有，也有人说楼书骗人、楼盘在做虚假宣传的，似乎就没一个评价好的。
不管楼盘的销售量如何、评价如何，兰蝴只关心第二期的设计项目能否到手。她没有久留，放回楼书和宣传单转身从售楼部外面的侧门直奔三楼，策划部就在这一层，而田泰的个人办公室在最角落处，此处的清冷与楼下的火热如同两个世界。
兰蝴是第三次来田泰的办公室，第一次是来听取一期的设计要求，第二次是来交设计初稿并同时听取鲁泰的修改意见，之后并没其他人提修改意见。田泰不像金予度那么懂设计术语，但他的审美眼光不低，凭着直觉在评判哪里得改。
前两次来这办公室时，这里布置简陋，楼盘四周很是荒凉，售楼部就是最高建筑。这次来，售楼部已被耸立的楼盘反衬得渺小，而这间办公室已从丑小鸭变成了黑天鹅，富有文艺气。
田泰的办公室有三十来平方米，办公桌上放着一摞与房地产有关的发展蓝皮书、市场研究报告及营销策略之类的书籍。老板椅后的博古架上除了陶瓷瓶、奇石摆件，还有个橄榄形玻璃生态鱼缸，墙上挂着卷轴书画。会客区是中式实木沙发茶几以及十八件套的哥窑茶器，靠垫也是刺绣的锦缎，沙发旁有黄杨和发财树盆景。唯一打破典雅氛围的是他办公桌对面的墙上，是一个八十四寸的监控大屏，能看到售楼处各点位和各幢楼房修建的时实情况，包括本楼走廊情况。
身着一袭黑衣的田泰仍然与上次一样精神抖擞，有着电视剧里豪门大公子的翩翩风度，与办公室气质很搭。他年近不惑，长相帅气，梳着板寸发型，体型微胖，手腕戴着嵌有钻石的手表，左手无名指戴着与手表相配的钻石婚戒。如果要形容男人“活得精致讲究”，大概就是他这种。
一番“谢谢田经理关照”“有幸与兰兰合作”之类的客套话之后，田泰将兰蝴从办公桌前请到窗户旁会客区的沙发上，他坐到她旁边，娴熟地用茶器温杯、投茶、洗茶、冲茶、斟茶出汤，仪式感满满如同在招待贵宾。兰蝴受宠若惊，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简易朴实的生活过久了，她不太适应人家日常的小资情调，连喝茶也讲究一套套的程序，唯恐自己握杯姿势不对、品茶姿势不对就失礼出丑。
田泰一边用公道杯为兰蝴分上一小杯凤翎红茶一边说：“兰兰，一期的开盘资料，徐总很满意，客户评价也不错，对我们的销售起了积极作用。所以，第二期还想请你来做楼书和相关资料的设计，能一脉相承。”
兰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品品传说中的凤翎红，她不能显得没喝过极品茶的样子，并不急着去品茶，淡然道：“谢谢田经理的信任！我会全力而为。”
“兰兰，你也是经理了，就叫我泰哥吧！”田泰为自己也分上一小杯茶说，“你清楚我们这个楼盘的基本情况和目标公众，第二期和一期差别不大，我也不用多介绍了。我想重点听听你还有没有新的设计理念？”
兰蝴一直有点疑惑，田泰去年第一次见到她就称“兰兰”，这种昵称客户不可能初次见面就用上，现在也没有别的客户如此称呼她。无论在微信上，还是现在，他总以这昵称叫她。她不太理解他哪来的亲切感，这又不是网聊时的“亲”字可以用得泛滥。她就说：“泰哥，第二期的楼盘效果图我知道，但文案内容和图片素材我还没看见，有点不具体。升凯公司有没有新的设计要求呢？”
田泰笑了笑说：“我这边没特别要求，目的就一个，促销。你真没有新的想法？”
兰蝴思索了下：“我重审了一期的楼书，个人觉得这个刚需盘，环境图片素材有改善盘的气质，不太真实，购房人接房时容易有心理落差。还有，楼书上的立面图、视点图表现的楼房外墙颜色，与沙盘模型的颜色有点色差，我不清楚哪种颜色是最后的效果，要确认下。”
田泰说：“楼书上的颜色是准确的。还有呢？”
“楼盘受铁路的影响较大，这期设计我可能要把它的不利因素美化下，培养起购房者好的心态，才能接受这种铁路环境。”兰蝴建议道。首期开盘很多看房客没有重视铁路，一年多来，有些中介为了推销其他楼盘，会反复提醒大家注意御林兰岸的缺陷，也就放大了铁路的不利因素。
“嗯，有道理！我也很头痛这个问题。还有呢？”
“楼书中只提供单独的户型图，没有整个楼层的平面图。我买房的话，就无法比较和了解同层各户型的相互关系、电梯楼梯的位置。能不能在二期的楼书中加入各个户型的楼层平面图？”兰蝴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又觉得意见提多了可能讨人厌，赶紧打住，“别的，就没有了。”
田泰点点头：“楼层平面图这点，我解释下。客户能通过沙盘模型大体了解同层是哪几种户型，如果知道太详太细，会考虑过多，干扰购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兰蝴说：“这样啊！我按泰哥的资料来设计。”
“唔，有个情况你心里要有个底，于总上半年就来联系过这个项目，上个月也来过，如果这个项目全部交给你做，在于总那边，对你有没有不好的影响？”田泰透着一份关切。
“泰哥，实不相瞒，我这里不能完成的制作基本会交给于总那头，我的优势就是做设计。于总知道这个情况，只要制作交给了她，影响就不大。”兰蝴口头这么说，却清楚如果抢了于总的生意，人家多少会有所不满，制作上的优惠价可能不再那么优惠。
“这就好。你能不能保证楼书初稿出图在本月十号左右完成？其他设计可以缓到二十号前。”田泰问道。
“四天时间……没问题。设计费是按打包价，还是按页数算呢？”兰蝴关心着看重的设计费，这是第一步，后续的制作会根据纸材的选用、印制质量、平装或者精装、有无特殊印制工艺、印刷份数等具体情况再报价格。
“于总可是说，所有设计是免费的。”田泰说。
“免费！如果我套用万能楼盘模板，也可以免设计费，一天就能出图。真要进行个性化的原创设计，如果要免费，那么费用会进入制作成本，羊毛出在羊身上，是一样的。”兰蝴特别反感广告公司动不动就拿“免设计费”来拉客，只可恨大量的印刷和制作带来的利润远远高于普通的设计利润，普通设计师也就变得可有可无。她解释道，“我做的楼书设计，别的楼盘如果来盗用，会显得很别扭。就看升凯公司选择通用风格，还是定制风格。”
田泰点点头：“当然要定制，通用的我们自己就可以做。”
为了证明个性化设计的重要性，兰蝴问：“泰哥近期去看城市广场的脱贫攻坚成就展没呢？”
田泰摇头道：“我没去。不过我儿子和女儿去看了，朋友圈也刷屏了……”
说话间，一阵风刮来，将窗子对面的门“啪”地一声吹关上了。
田泰望着门愣了片刻，起身过去，并没将门打开，而是反锁了。
兰蝴继续说：“这个展览就是我原创设计的，不是那种任何主题都可以套用的风格。省、市电视台和日报社都对展览进行了宣传报道，提到了本次展览的设计融入了地方产业特色和乡村文化。我这次做楼书设计，还会针对楼盘特色来强化它的优势。”
田泰竖起了大拇指走了过来：“好，好，请你来，就太对了……”
随即田泰坐到兰蝴身边，他的右胳膊与她的左胳膊贴到一块儿。
兰蝴紧张起来，不由回想起她毕业后在大城市应聘的一家婚庆公司来。
她在那家公司负责对婚纱照进行后期处理，并设计艺术相册。干了两个多月，有天她在门市上加班到晚上八点，中年老板将卷帘门关了起来，她认为门市关门歇业，还有个后门与小区相通，没有在意。哪知老板过来坐到她身边，给他提了一些设计上的意见，说着说着就拍起她的大腿来，然后开始抚摸，她吓得不轻站了起来。老板拦在后门方向的位置，说是想重点培养她，她不能只做设计师，要做店长才有前途。她知道不对劲，提包要走，老板凶相毕露，威胁说，不依他的设计师就滚蛋。她推开老板从后门逃离后，不敢把这事告诉正在异地恋的贺威。
之后，她发誓不再去婚庆公司，特意去寻找老板娘当家的平面设计公司，包括她回到利泉后找到的大眼睛图文广告公司，不过当时的于总不差设计师，并没收她。她不得不先后去了另几家男老板当家的公司，要么收入太低，要么老板想让她当儿媳，要么同事心机太重，要么她怀孕了被老板辞退，总之干得很不如意，极想自己开公司。直到大眼睛图文广告公司更名为誉橙传媒公司，发布招聘设计师的广告后，她才应聘成为了于总的手下，算是安定了几年。
眼下，打拼了十多年的兰蝴拼命实现了老板梦，不曾想还能遇上不正经的男人，连称呼她都那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