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不甘的落下了地平线,林中悉悉索索的有人在穿行,脚步声混杂着喘息声,最后的阳光混杂着树叶的阴影,路很难走。
没有人说话,顺着山路一字排开,蹒跚前行。
队伍短了一大截,有扭了脚的,有吐的没力气的,有害怕的,有需要保护主子的,他们掉头往回走了。虽然他们喊过壮怀激烈,可人总有自己办不到事情。剩下的人背着更多的物资,走着更艰难的步伐。胖子已经落在了最后,喘的跟破风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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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泥土的气息,淡淡的还能闻到烤肉的香味。当兵的说那是燃烧弹烤人肉的味道,吓得一群小崽子脸更白了,有几个不争气的抱着大树哇哇地吐。零星的枪声预示着这里是战场,杀人的地方。
当兵的进入了阵地,没一会儿又回来,挥手示意大伙儿跟上,于是大伙儿跟上,紧张也麻木,虽然到了他们喊着想要来的前线,但是没有了往日的慷慨激昂。
山头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工事和弹坑。树没了,被炸碎横躺着,或者被烧焦冒着烟。阵地上没看到尸体,当兵的说傍晚时双方会默契地收拢自己人的尸体,再远就看不清了。
脚下土地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难以呼吸。刘景升扫了眼阵地,还有二十多个人,有人收拾着手中的枪,有人在土里扒拉着找子弹,有人在修缮着工事,有人在呼呼大睡,打着呼噜。
靠在机枪旁满脸胡子的那个是连长,刘景升没过去,老吴正汇报呢。两人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估计说自己这队保安团呢。
数了下自己人,还有14个,掉队了16个,没见着日本人就减员过半。摇摇头,刘景升看向活过来的胖子正围着一个当兵的问这问那,从小到大成绩就好不是没道理的。
一会儿功夫,估计汇报完了,那胡子和老吴向这边走过来。
啪,一个军礼。“我姓刘,是他们连长,感谢你们送来的物资,很及时,谢谢!”
这个军礼太突然了,给刘景升整不会了,赶紧爬起来学着样子回了个自己觉得帅气的军礼,说道:“刘哥好,咱两人还是本家呢,我也姓刘,你这太客气了,能帮到哥哥们那是弟弟的荣幸。”
“您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回了,县长还等我们回信呢。”刘景升嘴上说着回去,身体却还是站在原地。
“回吧,替我谢谢你们县长。”说完,刘连长作势要走。
这大胡子不按套路出牌啊,不要枪了?刘景升还准备拿枪换人呢。欲擒故纵?这当兵的也不实诚啊。
回过头对着胖子喊道:“胖子,集合人,咱回家了。”小样儿,看谁沉得住气,不信你们枪都不能人手一支了还能沉得住气。
“我是副队长不是你家长工,就这几个人都站这儿呢,你摆什么队长架子”,死胖子是越来越欠揍了。
“走了,走了,死胖子,回去再收拾你。”向着吴排长告别,“吴大哥,我们走了啊”,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兄弟,哥哥还有个事求你”,刘连长看刘景升非要等自己先提,只能无奈的转了回来。
“没问题,吴大哥跟我走,枪给你留下。”刘景升诱惑道:“我看你们那破机枪支架都没了,我们有新的。”
“打完这仗,我们谁活着谁跟你,有几个算几个,任务没完成没人会抛下弟兄们自己走的,你要是同意,明天我们去找你。当然,要是我们都死在这儿了,那就算你倒霉。”刘连长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刘景升爽快的说道:“行,我在县里等你们,摆最好的酒席,保证招待好哥哥们。”
“谢了。军务繁忙,好走。”刘连长像是放下了担子,走路都显得轻松了。
几个月的撤退让这些东北军背负了太多,没有物资补给,没有人员补充。一仗仗打下来,除了内心的仇恨和外界的谩骂,什么都没了。脱了这身军装,以前的坚持没了意义,穿着这身军装,也许再也回不到东北。活人才有资格说回东北。
顺着山的反方向,有一片林子,草有半人高,啥也看不到。胖子说当兵的告诉他,死了的当兵的都在那边,要是不急着回去,希望他们能帮着埋了。刘景升看着胖子热切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一边都是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一排又一排,一边是新坟头,没有墓碑,一排又一排。刘景升其实怂了,他见过死人,但没见过这么多死人,没见过这么多支离破碎的尸体。其他少年也怂了,不堪的哇哇吐着胆汁,胖子跪在地上喃喃自语,听不清说着什么。
忽然,胖子爬起来,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那么高也不怕日本人一枪崩死他。
“同学们,我们的信念如磐石般坚定,我们的勇气如烈火般炙热,日本人在我们的土地上烧杀抢掠,身后就是我们从小到大生活的土地,那里有我们的父母,有我们的老师和同学,有我们的父老乡亲,拿出我们的勇气,团结起来,打倒…”
“滚一边去”,刘景升飞起一脚,踹在死胖子屁股上,将他打下神坛,“我身后一千六百里还是日本呢。就显你能耐了,我才是队长,分不清大小王的玩意,等回去了一天揍你八遍。”
“哥几个,活了十几年,今天咱们也算见世面了,怂的自己溜回家,躲老娘裤裆里,没怂的跟我一块儿把他们埋了,都是英雄好汉,不能狼叼狗啃的。揍日本人咱不行,埋个人再怂的话丢人。留下的站左边,想回去吃奶的赶紧滚蛋。”
有位哲人说过,吐这种事,吐啊吐的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没啥了。老吴带着十四个英雄好汉挖坑,搭尸体,埋土,悉悉索索的倒也算得上麻利。死胖子还在坟头插了朵花,嘴里嘀嘀咕咕的。
一共埋了三十二具尸体,也不知道忙活到几点,反正月亮是出来了。回去还是得弄块手表,大不了动手前摘下来就不碍事了,刘景升想着。
“老吴,明天你们守到什么时候?给你们这点儿补给都是县里父老捐的,当官的都跑了。你们东北军军长可说了,蒋委员长让撤退。不行都跟我一块走吧,我看晚上日本人也睡觉了。”
“给的命令是死守到明天下午四点,提前跑算逃兵。我知道督战队也跑了,可我们从东北一路打一路撤,几百人就剩这二十几口子了,不能到最后背个逃兵的罪名,真要是逃了,先去的弟兄们肯定笑话。”
“怎么着,为了个王八蛋的罪名真把这二十几口子也搭这儿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都交代在这儿,我这买卖不是亏了么,走吧,就当给你们东北军留点种子,以后打回来就是了,多大的事。”
“爹娘的坟都埋东北了,这儿也能算关外,真要死在这儿也算一家人团圆了。”
“死心眼,就瞧不上你们这样的。我师父跟我说打架最忌讳的就是死心眼,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跪地上认输,过两天打回来就是了。他说他认识的好多人,都是脖子硬死的。”
“好了,你们回吧,天亮了就不好走了。”吴排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开始撵人。
夏天的夜晚总该有蝉鸣,劳累过后总会有鼾声,这里都没有,只有一群少年人的沉默。每天喊着的壮怀激烈,埋在土里的没喊过,嚷嚷着以身许国的,这时候估计都过了黄河。偌大的国家,各方势力高喊着抗战救国,又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