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青州,南北朝初期,是个打仗的好地方。
青州北部以黄河和济水为险隘抵挡北魏强大的骑兵,然而冬天河水上冻,就成了摆设。
刘裕死后,装备了马镫马鞍获得跨时代战力提升的拓跋鲜卑骑兵无所顾忌,小强升级为大宝,在陆地上天下无敌,打得刘宋步军根本不敢正面应战。于是北魏骑兵就可长驱直入,打不下城池堡垒就绕过去烧杀抢掠,这也是为何青州流民一抓一大把的原因。
上任青州刺史竺夔镇守州治所东阳时,被北魏名将叔孙建的几万人马包围,而他只有文武一千五百人,但是他硬是守住了城,坚持到了檀道济来救援。可东阳城还是毁坏了,于是青州治所暂时迁到了南边的不其,竺夔也去了那边。
后来竺夔因这功劳高升,州刺史就一直空缺着,刘义符来了一年多都没见过。
直到今天,东阳城估计也修复得差不多了,于是州刺史萧思话上任了。
萧思话,南朝名臣,名门高富帅!
刘义符后世都看到过他的名字,因此早就在杨参谋的邸报中特别关注过他。
光他的出身,就能吹一吹了,“兰陵萧氏”这四个字在历史上可是沉甸甸的。
先不说刘裕追封的萧太后就是他萧思话的姑母,使萧氏一下子成为皇亲。更牛的是,这家子后面可是出皇帝的啊,篡了刘宋江山的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和当和尚成瘾的南梁开国皇帝萧衍都是这家的。
这个时代的世家有最好的人才培养体系,萧思话就是杰出的代表作。出身、样貌、才学、名誉、气度,都是早早铺垫好,当之无愧是刘宋朝堂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新任州刺史,来治下的乐安郡拜访一下辖地的郡王也正常。
但粗通南朝历史的刘义符可不觉得会有多简单,说不准那几个顾命大臣甚至是已经登基的三弟刘义隆对自己不放心,专门打发他来探虚实呢。
朝廷这些人,背刺!
带着这些顾虑,他感觉自己浑身打了个哆嗦,退出了战魂引发的狂热状态。
一冷静下来,他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叹道:“现在太容易嗨了,副作用!”
然后下意识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别院。
在这空地很有限的向阳堡,能有一座小院的人也就几个人而已,那拥有这处宝贵所在的那个人现在却邋遢地躺在堂屋中,酒气冲天。
刘义符走进堂屋,嚣张地叫道:“徐老头儿,今日我们大胜,近千贼人被全歼,我手刃的就有两三百呢!”
那个醉鬼是一个大约五十岁的清瘦男子,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一半乱乱地披着。表情慵懒,似乎睁开眼睛万分艰难,开了一个缝瞅着刘义符。
“劣徒!求老夫的时候叫‘师傅’,炫耀的时候叫‘老头儿’。你这样的一座坞堡,就算贼人再多几倍,又能把你如何?你身上流着的是刘寄奴的血,杀个把贼人还吹嘘,没出息!”
刘义符挠挠头笑道:“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战略上可以藐视,但是战术要重视对手。现在我们悄悄强大了,可以苟过这乱世!想想,到时候您离世时,徒儿还能安静地守在身边,您不向往这样的善终么?多少人羡慕!”
说罢,还露出了一副“你不要不知足”这种欠揍的表情。
徐老头突然扔过来一个酒罐,摔得粉碎,骂道:“狗屁,你咒老夫是吧!现在来的不过是些杂鱼,比索虏和当年的北府军差了一百倍!你如果真以为能从头苟到尾,必死无疑!”
“夸张,那您说怎么办?”
“把威胁到你的敌人全部消灭掉!掌握更多的土地、人口和更大的权利,甚至掌握天下!”
刘义符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别别别,师傅,徒儿告诉你世道很乱的,谁冒头谁先死,黑暗森林法则听说过么?不要让自己暴露在那些野心家的视线中。什么土地、人口,拿过来都是烫手山芋,皇帝都像狗一样随时被杀的。越是看起来有权利越危险,这两年您为我出谋划策收容这么多流民,组织他们建了坞堡,编练了军队,徒儿觉得够费神了,能自保我们就满足吧。徒儿今天又忽悠了几个将门之后来帮我们守坞堡,等一切上了正轨,让他们去打仗去守堡,我们享福,欣欣向荣……”
“鼠目寸光,今天来打你的是淮北盐商,只要你不把他们消灭掉,他们就会不停地来瓦解你,比如收买你身边的人、断绝你的商路、勾结新的敌人,你苟不住的……”
刘义符开始冒汗,摸了摸自己珍贵的头颅,有点头疼。
前世自己刚拼了小命考上重点初中,然后被父母告知不考上重点高中都是白给,头也是这么疼的!
不过,洋米洋面外国大轮船,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吧,何必呢!
不过猛然想来自己来的目的:“师傅,新任州刺史萧思话要去拜访我,我感觉有点麻烦,您觉得……”
“刘义符!”师傅突然喊道。
刘义符惊得一哆嗦:“老头儿你怎么了?!”
“受够你了!恁地懦弱和无耻了……你堂堂刘寄奴的嫡长子,有坞堡有精兵有物资,你怕一个刺史?谈不拢就直接杀了,振臂一挥刘寄奴的老部下都会来投,在青州自立又有何不可。你下可夺建康,上可投索虏,这天下任你驰骋,可你连父亲十分之一的魄力都没有!滚,给我滚!”
“刘寄奴啊,你儿子没出息啊……”
刘义符受不了徐老头的癫狂,慌忙逃离了这所别院。
此时这醉汉却睁开了眼睛,目露精光,喃喃道:“刘义符你想苟着?没门儿,你还有大用处呢!”
他拿出纸笔开始写信:“禀刺史思话公:青州之地关乎大宋社稷,然内不安则全盘崩覆。乐安郡巨淀泽畔有不轨豪强,内备甲兵外建坞堡,囤粮数十万石有与内外呼应之势……”
写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去一只脏兮兮的手接过了信匆匆离去。
刘义符心思忐忑地返回府邸。
唉,师傅的疯病越来越厉害了,这乱世不苟着还怎么着,看不清形势啊!
他刚出来,见王何和白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王何问道:“他老人家有指教吗?”
刘义符叹了口气道:“毕竟老了,胆小少谋,怕这怕那的,区区刺史都吓住他了,看来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了。”
白破,也走到了身边,还不知从哪里取出了沾了墨的毛笔和一片绢帛。
刘义符沉思了一下,接过毛笔,在绢帛背后写下两个字:“三号。”
白破自己装入竹筒交给身边小校,那小校也不多言,转身飞驰离去。
王何悄悄问道:“堡主,为何是三号?”
“明天新任刺史萧思话要来探虚实,你觉得他们喜欢什么样的乐安王?”
“一个安分守己的王爷?”
“未必,这种人都多疑。如果还是以前的那种拉胯,可能更让他们放心,三号正好用上!”
王何赞叹道:“一号无脑武夫;二号木讷书呆子;三号酒色贪婪,大王您这三个替身真是绝妙的规划!既让您有时间来做大事,又能迷惑其他宵小鼠辈。”
“这也是你平常训练的功劳,本王分身乏术就要多想办法,还是缺人……”
刘义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咧着嘴问道:“本堡主今日大杀四方的形象,是否让毛预之几个产生了……”
王何接话道:“必须的!堡主冲入敌阵时,我真以为那是先帝当年一人追杀孙恩数千人的场面重现呢,当时毛预之几个当场就想下拜硬被我给硬拦住了!”
“唉……我这个堡主还是风头太盛了,但想低调可大家过于拥戴了……”
白破摇头微笑,这两个家伙……
“白破,建康的邸报什么时候送到?”
“应该是明天!”
想到师傅的疯言疯语,刘义符胆气略壮。
师傅不懂得韬光养晦是他格局不够,但是谁要抢走小朋友刚拿到手里的冰淇淋,也是该死的!
他立即恶向胆边生,吩咐道:“你们带一百人,随我连夜回千乘,以防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