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仕安排好小博子和干娘,便跟随邵东河和程子坤,来到了位于台湾新竹县城的《鲁氏酒家》。想继续生活下去,就不得不调整情绪、适应环境。他鼓起勇气,当起了酒馆掌柜。礼帽长衫地往柜台里一坐,一手翻看着账簿、另一手拨打着算盘。再加上天生具来的那一副英武潇洒的儒雅气派,还真的像是那么一回子的事儿。
小店虽然面积不是很大,却布置得干净清雅、井井有条。一进门就让人产生一种温馨舒适、宾至如归的感觉。如今的台湾人,原本就是多为从大陆这边过去讨生活的福建、和广东一带的移民。即便是原住民,也不过是他们的祖先,早过去了几百年。再加上前几年部队缩编,到处都是自谋生路的退役军人。咱们山东的鲁菜系列,正对北方、和中原一带人们的口味。三兄弟又根据当地中下层经济收入的人群、,以及在役、和退伍老兵们的需求,适当地做了一些调整。饭菜不但更加可口、而且还更加实惠。自然招来顾客满堂、生意兴隆。小店免不了一天到晚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生活在这纷乱噪杂的环境中,李春仕逐渐地忘却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忙起活来,对家乡亲人的那份思念和牵挂,也就不得不暂时地被搁置了起来。因为干的是餐饮服务行业,对顾客就要主动亲切、热情周到。见面三分熟,礼貌和气、笑脸迎客。适应了新环境的李春仕,很快就有了脱胎换骨般地改变。身上那种严谨与刻板的军人习气少了,精神和态度上自然也就随和了许多。
邵东河凭借着小时候,在饭馆做学徒时学来的那些手艺,当仁不让地做起了厨师。因为小店刚刚开张不久,还没来得及找人帮厨,就只好一个人先顶起来干着。他一会儿择菜洗菜、顺菜切墩儿,一会又生火颠勺、炒菜配菜。手脚干净利落、将饭菜做的色香味俱全。虽然忙活的满头大汗,却一点都不觉得累。还满心欢喜、越干越有劲儿。
程子坤担当起了跑堂,他要系围裙、手托圈盘。平日里话虽然不是很多,却句句都能够应付到点子上。迎来送往的那股子眼力劲儿,表现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他来来回回地穿梭于后厨与饭厅之间,尽管累的腰酸腿疼、胳膊肿胀,脸上却总是堆满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一天天过去了,小店的生意,却是越做越红火。这天正是午饭高峰的时候,邵东泉急急忙忙地一步闯了进来。他虽然才三十刚出一点头,却由于整日里与砂石为伴、风吹日晒无暇自顾,人显得有些苍老。不仅皮肤被晒得黝黑粗糙、衣服上沾满了沙土,蓬头污面、就如同叫花子一般。因为与邵东河是同村、同族的本家兄弟,且关系十分贴切,自然也就用不了那么多的客套。刚一进门,就风风火火地叫喊着:“小河。快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
李春仕见来人如此实诚、口音听起来也有些熟悉。但因为从山东这边过去的老兵、及其官员和家属甚多,也就没有多想。以为是老顾客上门,就连忙起身走出柜台,笑脸迎过来照应:“客官来了?您里面请。请问您今天吃点什么?”
邵东泉显得非常着急,回答说:“随便炒两个菜,外加三个馒头、一壶茶。吃过饭我还有事,一定要快!”
李春仕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说:“行。客官您请稍侯,我这就给您安排。”说完后刚要走、不料,邵东泉却突然盯着他问:“这不是二十七团三营的李营长吗?”李春仕愣了,连忙回转身来,冲邵东泉仔细辨认。谁知,邵东泉却大大咧咧地冲他抱怨起来:“嗨!李营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我是原来师部的作战参谋、邵东泉呀!”
李春仕惊喜万分!同是历尽千辛万苦逃亡过来的乡亲、天涯沦落之人。他乡窘迫潦倒之时相遇,自然是百感交集、各外亲切。都紧紧地拉着对方的手,泪眼相望、久久不肯松开。李春仕激动地说道:“原来是大泉哥呀!我二弟博贤经常说起你。这店,还是你大泉哥帮忙盘下来的。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们。大泉哥,你可是我们的贵人呀!”
邵东泉却是淡淡地一笑回答说:“不过是碰巧的事情,朋友相托、我也就多了一句话。举手之劳,无足挂齿。李营长,这一晃、咱们可是好多年没有见面了。一路枪林弹雨中挣扎、死人堆里滚爬,能活到今天,还能在这异地他乡相遇,可真的是缘分那!”
李春仕感慨万千:“是啊大泉哥,咱们今天能够凑到一块儿不容易。就让我二弟多炒几个菜,咱们坐下来,好好地叙叙!”
邵东泉却着急地说道:“不行啊,今天实在是太忙了。那些拉沙石的卡车,还在沙场排号等着我。咱们呀,还是以后找机会再叙吧。”
李春仕很是遗憾,却又没办法,也就只好答应:“行。大泉哥,你先坐下稍等一会儿。我这就让我二弟炒菜去!”
说话间,客人们大都吃完了饭,纷纷结账离去。邵东河听说族兄来了,就匆匆忙忙地炒了几个拿手的好菜端上来。三兄弟陪着邵东泉,边吃边聊。邵东泉一边吃着饭、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不懈地问道:“听说你们几个结义兄弟,把名字都改了。这是为什么呀?那可是爹娘给的,叫了几十年。怎么说改、就改了呢?”
没想到邵东泉不经意间的这一句问话,却使得三兄弟难过起来,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二叔李无惧、四弟郝大明,还有小阿福的影子,仿佛又出现在了三兄弟的脑海中。李春仕怅然落泪,回答说:“就是因为怕给爹娘丢人,才改的。眼看着党国大厦,在咱们这些人的跟前,一点一点的歪斜倒塌。那么多的仁人志士,为此流血牺牲,付出了一切。临了,却毁在了一群自私自利的蛀虫手中。实在是让人心痛!还有,改名也是为了更好地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家乡、不要忘了爹娘和家人。四兄弟结拜,是为了今后的生活中,能够相互有个照应,报团取暖、少一点孤独和凄凉。”
邵东泉忍不住地赞叹说:“改的好哇!你们情投意合、荣辱与共,让人好不羡慕!”
李春仕却忧心忡忡地感叹说:“就是总想着有那么一天,还能够再改回来、回家去见母亲和家人。”
邵东泉眼圈儿红了,显得很悲伤、也很迷茫。慢慢地停止了咀嚼,抑郁地叹着气说:“看看如今的党国,腐败得一塌糊涂。真的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那么一天!”
四兄弟都沉默无言,忍不住伤心落泪。过了好大一会儿的功夫,还是邵东泉更加现实一点。打破了这忧伤沉闷的气氛,问:“你们这里不是有三个人吗,能不能借给我一个?”
三兄弟都愣了,不清楚邵东泉此话是啥意思。
邵东泉连忙解释说:“哦,是这样的。我买下了城外不远的一条干河沟、以及附近的一大片荒地。开了一家砂石场,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就想让你们抽出一个人来帮帮我。”
三兄弟这才恍然大悟。李春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大泉哥,我们三兄弟对砂石生意都是外行。什么都不懂,就是去了、恐怕也帮不上你的什么大忙。”
没想到,邵东泉却是轻轻松松地笑着问:“你们都会开铲车吧?”
一句话,把三兄弟都给问笑了。邵东河抱怨说:“大泉哥,看你说的。我们三兄弟都在炮校受过训,还能不会开铲车?”
邵东泉告诉李春仕他们说,他干的活儿、就是把干河沟里的砂石铲起来,装进等候在那里的卡车上。他还说:“如果李营长你要是愿意去,我就把《砂石公司》的招牌打出去,并且把公司的股份,让给你一半儿!”
听了邵东泉的话,李春仕反而觉得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说道:“那怎么能行?公司是你掏尽积蓄、受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创建起来的。我就是去了,身无分文,也是只有给你打工的份儿。怎么能平白无故、接受你的股份呢?”
谁知,邵东泉却非常认真地告诉李春仕说:“这你就说远了。我对你李营长,可是仰慕已久。谁不知道你李营长文武全才、是咱们三师的一员儒将。你肚子里的知识,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邵东泉的这一番夸奖,使李春仕更加窘迫难当。他尴尬无奈地回答说:“那不过是咱们的周司令、和师里的弟兄们,拗赞和抬爱罢了。大泉哥你又何必当真呢?况且,做生意和行军打仗,那可是两码事儿。”
邵东泉却固执地认为;做商人、一定要有军人的脑子。下海经商,就是要把商场当作是战场。经商之道,必先懂的用兵之道。做老板,别的书可以不看,但《孙子兵法》,是必修之课。
邵东泉的这一番高谈阔论,虽然让李春仕开阔了眼界,却让他越发的羞愧难当。因为对于经商,他以前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如今这个饭店老板,还是他的两个结拜兄弟、邵东河和程子坤让给他的。只好尴尬地说道:“不瞒大泉哥你说,这《孙子兵法》一书,我呀、还真的是有些日子不读了。其中的精髓,恐怕也早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邵东泉却感叹地说:“我呀,就是因为读书太少,才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才对你李营长敬佩到了骨子里!李营长你想啊,如今岛内一下子多出来那么多的人口,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那一样不是当务急需?百废待兴,这建筑行业、自然是首当其冲。只要你李营长愿意屈驾帮我,我邵东泉必然是如虎添翼。只要咱兄弟齐心协力,咱们的砂石公司,恐怕想不发达都不成!”
邵东泉的坦诚与豪爽,使得李春仕非常感动、更是热血沸腾。他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前途和希望。当即表示:“难得大泉哥如此看重,我鲁博民岂有不肝胆相照之理?不过,小店刚刚开业不久,运营有序。此事,还须我们兄弟三人商量过后,明日一早、我会准时给大泉哥您回话。”
邵东泉高兴了,将碗筷往桌上一放,大声说道:“好,痛快!明天一早,我在沙石场等候你李营长大驾光临!”说完后,掏出几张新台币放桌上,站起身来就走。
邵东河却一把将他拉住,生气地问:“大泉哥。这顿饭我们三兄弟请不起、还是不该请?”
邵东泉脸当即就被羞红了,尴尬地笑着说道:“怪我怪我、都怪我!兄弟,啥都别说了、怪我!”连忙又将自己放在桌上的钱,拿起来掖回到口袋里。然后冲三兄弟拱了一拱手说:“恭敬不如从命。走了!”
三兄弟认为邵东泉好不容易来小店一趟,又投脾气,都舍不得让他离开。李春仕更是有着好多的心里话,还没来得及细说。就又拉起了邵东泉的手说:“大泉哥。咱们难得一见,又何必如此来去匆匆?坐下来喝碗茶水,说说话儿再走也不迟啊!”
邵东泉却尴尬着急地笑了笑说:“不行啊。我收了人家的定金,就不能耽误了人家的事情。场子里还有好多家客户,急等着装车呢。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再叙。”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几十年后我听说了这件事情,心中仍旧感慨万千。还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儿:苍天不负好心人。我那可怜的春仕儿,在厄运降临的时候,总会有贵人及时地出现在他面前、拉他一把。先是他的那两个结拜兄弟、后来又多了一个。就这样,他离开军队之后,在兄弟和朋友的帮助之下,又走上了一条经商的坎坷路。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三十七章:友情和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