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仕儿到达金门后没过多久,就在一次军事演习的海滩上,遇到了前来视察的孙树仁将军。孙将军为了给官兵们树立榜样,就让两位团长的侍卫长同场竞技。由于他二叔李无惧的出色表现,赢得了孙将军的赞赏、却无意中让马成龙丢了面子。对于周方成的到来,马成龙本来就怀有戒心。双方势力的此消彼长,使得马成龙心里很不舒服。没想到孙将军又突发奇想,让春仕为他的坐骑赋诗。叔侄二人这一文一武,都是周方成的心腹之人、同时又都得到了孙将军的赏识。这无形中,让马成龙的嫉妒之心越发地严重了。感觉他在军中的地位,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两位长官明争暗斗,首先遭殃的,必然是他们身边最为得力的的部下们。况且,此次马成龙心中的不快,其根本原因就是由于春仕和无惧他们叔侄二人、在靶场上的表现引起的。你说,人家马成龙不恨他们爷俩、又能恨谁?
四十多年后我听说了这件事情,心中依旧感觉很不是个滋味。但还是一厢情愿的认为,春仕有了孙将军对他的好感,仕途上必然有所建树。可惜我想错了,春仕他并没有这个福气。因为没过多久,孙将军就成了美蒋政治斗争舞台上的牺牲品。将军赋闲在家无聊,就让人找到了春仕。让他把那首七言绝句,给书录下来,并挂在了书房中。每当他看到那苍劲浑厚的书法、和大气磅礴的诗句。不仅没有因为被撤职查办而感到烦恼和失落、心中还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豪情万丈、荡气回肠的感觉。靶场与春仕相遇时的那些事情,又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记得他曾经问过春仕“听说你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何故悲观到了如此地步?”
当时的春仕,也曾经伤感地告诉将军说:“卑职当时也是悲伤过度、失望至极。感觉自己背井离乡、败走金门。还有何颜面,再用父母给的名字?为了留个纪念,就改叫:鲁博民了。”
孙将军感叹之余,还是不无敬意地开导他说:“你把自己的身心,与党国的前途命运联系在一起,这很好。无愧是党国的忠臣良将,值得敬佩。但你也应该清楚,败走金门、非你一人之过。我们这些将领高层,都无力回天,你又何必为此事如此纠结?既是天意使然,你就不必悲伤自责、耿耿于怀。况且,自古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实话告诉你吧。此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就是委员长为了反攻大陆,而布下的一盘大棋!你我都肩负着光复党国大业之重任。如此悲观消沉,如何能行?”
当时的春仕听了,确实很受鼓舞。连忙打起精神回答说:“是!长官,卑职明白了!”
孙将军又训示:“明白了就好。回去带领你的部下,好好训练。时刻准备听从委员长的一声令下,反攻大陆!”
望着春仕转身向沙滩跑去,孙将军曾用抱怨的口气冲马成龙问:“似此等人才,你只是给了他一个副连长,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上峰确实有在职军官,一律降两级使用的训示。但也要知人善用、区别对待。”
马成龙也曾当即表示:“将军请放心,等此次演习过后,卑职就将其扶正。以后,定用心栽培,提拔使用!”
孙将军满意地点头笑了,嘱咐说:“那好。此人,我就交给你了!”说完,乘兴将马鞭一挥:“走,到别处看看去!”
马成龙忙不迭地应付说:“将军请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卑职一定用心去做!”一边说着,打马追了上去。
望着长官们打马远去,春仕下达了继续演习的命令。就这样,春仕在实弹演习的海滩上,和孙将军有了这次短暂、却又不平常的接触。在常人眼里,李春仕这是遇到贵人了。日后飞黄腾达,必然不在话下。然而,事情却远非你我想象的那样美好,而是恰恰相反。由于孙将军的知遇和赏识,反而更加遭到了团长马成龙的猜忌和妒恨。因为一开始,他就对周方成有所忌惮和防范。李春仕是周方成招来的的老部下,他容不得周方成势力越来越大、甚至超过了他,威胁到他在军中的地位。所以就当着孙将军的面,满口答应提拔重用春仕。却在以后的日子里阳奉阴违、挖空心思,处处给春仕使绊子、妄图除之而后快。
有时候啊,事情还真的就是那么巧。很快,马成龙的机会就来了。那次的演习过后,从海边靶场回到军营。李春仕和其他两位连长,一同被营长江鹏召唤到营部,汇报演习情况去了。江鹏对此次实弹演习中,三个连队所取得的成绩,进行了评估。还重点表扬了李春仕、和他带领的一连。然后又做了一些鼓励性的训话,就散会了。
得到营长的肯定和鼓励,李春仕很是高兴。离开营部后,便脚不停步地回到连部。因为惦记着郝大明,心中不安。自从来到金门,虽然经过多方寻医用药治疗。但郝大明的病情,却依然没有多大好转。时好时坏,病情发作起来,精神恍惚、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见谁都叫娘。多日的集训与劳累,李春仕担心他会吃不消,病情加重。于是就向有关人员,简单地传达了一下营长的训示后,就匆匆忙忙地去了营房。谁知,营房内却空无一人。一打听,才知道邵东河和程子坤,伙同郝大明跟刘阿福,请假到营外散心去了。李春仕放心不下,便匆匆忙忙地往军营外面赶去。谁知刚走到军营门口,就看到门外围了一大帮子人。出于好奇,便凑了过去。踮起脚跟,抻头往里一看。就发现刘阿福、郝大明、邵东河、程子坤四个人,结伴蹲在人群的最里边。再往里看,不由得愣住了。
原来,是在火车上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上校夫人,今天却变成了乞讨人。她襁褓中背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被围在了人群的正中间。拉着二胡,悲切切地流泪唱着、她家乡那带有吕剧韵味的《思娘曲儿》。“勤劳善良咱的娘,想来多慈祥。老玉米、红高粱,粗糠野菜做干粮,十月怀胎生儿胖。”
李春仕感到好奇,便悄悄地分开众人,来到了郝大明身边蹲下。仔细地打量着记忆之中,这位性情善良温和、年轻貌美,倍受上校宠爱的夫人。然而却百思不得其解,印象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贵妇人,如今却为何穷困潦倒成了这般模样?怜悯之中,未免又增添了一层难解的疑团。
上校夫人边拉边唱:“勤劳善良咱的娘,想来多慈祥。昼推磨、夜纺棉,一针一线做衣裳,淡饭粗茶养儿壮。”
李春仕一边听唱、心里一边在琢磨,可他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上校哪里去了、他怎么舍得让夫人一个人,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四处流浪乞讨?退一万步,即便是上校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那么他的夫人和孩子,也应该得到相应的安排和抚恤。可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上校夫人的小曲儿声,打断了李春仕的思绪。“勤劳善良咱的娘,想来多慈祥。小日本儿,逞凶狂,烧杀掳掠如豺狼,老娘送儿上战场。”
那悲愤激昂的家乡吕剧小调儿,恍恍惚惚地将李春仕、带回到了那段慷慨激昂的岁月中。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九三八年的春天。年仅十八岁的他,考入了山东军事干部学校第一期。母亲将她送到村外的裙带河桥头,鼓励他从此走上了抗日救国的征程。上校夫人的小曲儿声,又一次将他从回忆中唤醒过来。他怕被人看见,连忙低下头,偷偷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继续听唱。
军营中不断地有官兵涌出来,现场听唱的人越聚越多。官兵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上校夫人围在核心。一个个泪流满面、一声不响地听唱。上校夫人那委婉悲壮的小曲儿声,在人群的头顶上空飘荡。像一阵阵无法抗拒的风儿,吹拂搔攘着人们那颗痛苦而又悲怆的心灵。“勤劳善良咱的娘,想来多慈祥。枪弹骤、炮声响,黄毛小子斗敌魍,牵肠挂肚咱的娘。”
不知不觉中,李春仕又被上校夫人的小曲儿声,带回到了对往事的回忆中。他记得,那是在他刚刚进入军校学习、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穿着学生军服的他,夹杂在激战的队伍中。在一面被战火烧焦了的军旗指引下,端着上了刺刀的大枪,冒着枪林弹雨、向着鬼子的阵地冲去。
周围一片呜呜咽咽的痛哭声,再次使得李春仕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强忍住哽咽,一边擦泪、一边不自主地往四下观察。看到小阿福两手抱着脑袋、埋头失声痛哭。李春仕不由地紧张起来,连忙朝郝大明看。只见郝大明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李春仕连忙靠过去,将一条胳膊、紧紧地搂在了郝大明的肩膀上。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来。
人们的思绪,全都被上校夫人的小曲儿声,带入到了对家乡亲人、特别是对母亲的思念中。然而谁都不会想到就在这时候,师部的军法官、保密局特务胡连文,鬼鬼祟祟地从人群的后面转了过去,快步走进军营,匆匆忙忙地朝着团部走去。
这时候的马成龙,一个人在团部,正无聊地玩弄着扑克牌。可就在他玩弄的聚精会神、最开心的时候,却无意中抬头被吓了一大跳!定神细看,才认出是平日里、那个最让他讨厌的军法官胡连文。不知怎么,就突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一个小小的上尉军法官,竟然敢如此这般地藐视他。顿时让他火冒三丈。于是便大声地呵斥问:“你他娘的是人还是鬼呀!进门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他娘的懂不懂规矩!”
对于马成龙的斥责,胡连文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是阴阳怪气地回了句:“我看你马大团座忙得很呐,实在是不便打搅!”
听到这样的回答,马成龙更火了,忍不住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老子招你惹你了?你他娘的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儿!”
胡连文好像是在故意消遣马成龙,竟然敲敲打打地感叹说:“我呀,是来给你马大团座提个醒呀!”
可话音刚落,就又招来了马成龙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扯你娘的蛋!这里的事情,老子还能做得了主。用的着你来提醒吗?”
胡连文虽然一次又一次地被骂的狗血喷头,肚皮都被气的一鼓一鼓,却不敢过于放肆。因为这个马成龙,毕竟上峰关系硬朗、并且在委员长的嫡系部队中,还担任过几天副师长。现在即便是落魄了,也还是个上校团长。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金门小岛上,也算得上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土皇上。尽管自己有保密局做后台,平日里狗仗人势、看不惯马成龙粗野暴躁、蛮不讲理的臭脾气。可还是不得不压着火气,不阴不阳地冷笑说:“那可不一定。这事儿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哇。如果传到上峰的耳朵里,恐怕你马大团座,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边说边察言观色,看到马成龙在他软中带硬言语的威胁下,有些犹豫了,就进一步地提醒道:“一个卖唱的女人,现正堵着军营大门,在跟你叫板呢!”
马成龙一听是为了这事儿,便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胡连文是在小题大做,实在是可气又可笑。于是就不屑一顾地回应说:“老子还以为,是他娘的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不就是一个讨饭的女人,在军营门前唱个小曲儿讨俩赏钱儿吗?这事儿老子知道,就不用你操心了。连续多日的军演集训,弟兄们实在是太劳累了。到门外听听小曲儿放松一下,有什么不好?也值得你胡大军法官大惊小怪地跑过来,向老子兴师问罪?还真他娘的拿着鸡毛当令箭、没事找事!”
见马成龙竟然不拿此事当回事儿,胡连文不由地严肃起来,还大大方方地教训起了马成龙。他说:“集训演习,是为了党国的光复大业。只能抓紧、不能放松!更何况那个女人的小曲儿我听过,完全是赤色宣传。如果不能及时地加以管制,长此下去,不但能使得军心涣散、弄不好,还会使部队产生反叛的情绪!”
马成龙听后被吓了一大跳,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二十五章:大海泅渡演习。